证明程正的身份,可以有更简单直接的途径,但顾琼琳偏偏选择了一个奇怪的方式。
而成功或者失败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
诊室是假的,医生是假的,护士也是假的,宋远楼过了一把导演的小瘾,顾琼琳也过了把演员的瘾。
她以游戏收服程正,以拍戏诱惑程正偷溜出楚家,计划好了逃离的路线让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冒险,十岁的男孩子充满着冒险的精神,他乐于参与一场未知的冒险。顾琼琳则利用了他,完成了这场自娱自乐的戏。
程正被她带到片场逛了半天,而后被怂恿着参加了顾琼琳的演出,他并不知道这场演出所针对人是谁,他以为只是一场游戏。
有趣、新奇、特别。
没有人比程雪霏更了解程正的血型,当听到输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慌乱无措了。
楚瑶琳记得,当时楚家乱作一团。程正失踪已经让楚老太太和程雪霏慌乱了,程正车祸的消息一传回来,那些染血的画面看得人眼睛痛。楚家老太太逼着他们去医院输血,楚新润脸色难看程雪霏,唯有程雪霏慌乱地拿手机拔给了另一个人——
程正的亲生父亲。
唯有他的血型与程正是匹配的。
楚瑶琳觉得一切都像是场荒谬的噩梦。
楚新润愤而离去,楚家老太太气得歪在沙发上再也起不来。
只有她,咬了牙忍了泪,想要善后。
然后,顾琼琳带着程正回来。
他们两安然无恙,一切的一切,只是骗局。
程雪霏骗了他们十年,最后却被顾琼琳骗了。
……
“啪——”
楚家老太太终于艰难地撑起了身体走到程雪霏面前,抬手重重扇了她一耳光。
灰败的面容扭曲着,浑浊的眼神怨毒地盯着她。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拿一个野种冒充我楚家的孙子,还妄想得到楚家的财产?!”尖厉嘶哑的声音像扎在神经上的尖刺。
对于重男轻女严重的楚家老太太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打击她的事了——搁在心尖上疼了十年的孙子,身体里却连一点楚家的血液都没有。
程雪霏十六年如一日的服侍,在所谓子嗣传承的思想之下,被贬入地狱,老太太丝毫不顾念往日的情份。
“呵呵……”程雪霏在这记耳光下,由原来的惨然失神状态中醒来,冷笑了两声,突然站起,伸手推出。
“啊!”嘶哑的叫声响起,楚家老太太被一掌推到了沙发上。
程雪霏从来都不是小白兔,她隐忍压抑自己,为的不过就是楚家的财产,如今如意算盘落空,她已陷入崩溃疯狂之中。
“奶奶!”楚瑶琳惊叫了一声,飞奔到楚老太太身边,楚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楚瑶琳用手顺着老太太的胸口,怒道,“你们都别说了。”
楚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楚瑶琳自小没有母亲,她是跟着老太太长大的,老太太待她虽不像对程正那样重视,但也算关心疼爱。楚瑶琳与她,感情还是颇深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乖乖听她安排。
“瑶琳,拿药给老太太吃。”叶景深见到楚家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对劲,快步走到楚瑶琳身边,一边开口吩咐楚瑶琳取急救药,一边拔打了急救电话。
“你以为我愿意呆在楚家?愿意和楚新润过日子吗?要不是她——我这个好干妈,我何至于在楚家苦捱十六年?”程雪霏却摇摇晃晃地站着,冷笑着朝顾琼琳开口。
当年失婚的她进楚家,只是给楚家老太太当看护而已。那时顾霁因为生双胞胎而导致无法再孕,楚家老太太本就不喜欢这个媳妇,这一来可就有了借口逼楚新润离婚再娶,偏偏楚新润这人虽然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对顾霁却是真心爱着的。
楚老太太中意温顺的程雪霏,可她想尽办法都逼不动楚新润,便想个损招,灌醉了楚新润和程雪霏,让他以为程雪霏是顾霁,骗着两个人上了床。
可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程雪霏,早就有了一个准备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可她却因这场意外而怀上了楚新润的孩子。那年代对女人并不宽容,尤其程雪霏离过一次婚,她无奈放弃了自己感情,没有名分地呆在楚家,盼着能生个儿子在楚家占稳脚步。
没了爱情,她便只能去把握地位金钱。
那时顾霁因为这件事,与楚新润闹成僵局,两人之间见面就是争执,这让程雪霏觉得自己就要上位了。
可谁知,到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她竟意外小产了。
楚老太太哭天喊地地指责顾霁,说她的小产是顾霁造成的,顾霁也没有解释,只是某天和楚新润大吵了一架之后,毅然决定与他离婚,任他如何挽留都没同意留下。
她没要楚家一分一毫,在离婚之后,只带走了顾琼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雪霏则仍旧没有名分地留在了楚家,日复一日的压抑着仇恨,跟在楚家老太太身边,照着楚家老少,为的是有一天能夺走楚家财产,然后狠狠踩到楚家老太太脸上。
“五年……我跟着楚新润五年都无所出,这狠心的老太婆毫不顾念我那些年的辛苦,又张罗着给楚新润找新的女人,哈哈,她这么想要孙子,我就给她弄个孙子出来。”程雪霏渐渐冷静下来,她说起自己的旧事,像在说一个陈旧*的故事。
五年之后,她遇到了旧情人,二人旧情复炽,程正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她曾想过带着程正离开楚家和那男人一起,最终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打消了念头。
他说——你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楚家的财产本来就属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爱情……在岁月无情折磨下,早就敌不过金钱利益。
程雪霏便带着程正,留在楚家步步为营,眼看着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楚新润“病重”,楚瑶琳不堪大用,握有第二大股份的老太太是她的倚仗……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顾琼琳。
顾琼琳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打乱了她所有的布局。
楚新润的回归,将顾琼琳推上继承的地位,让她算盘落空,比起楚瑶琳,顾琼琳就像是年轻的楚新润。
而她更没料到,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竟是当初害她流产的真正凶手。
到底是谁进了谁的陷阱,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了。
“忍辱负重?呵……别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可悲。十六年,你有好几次选择的机会,可以让自己不这么悲哀,但你早就习惯了楚家给予的生活。你所谓的爱情,早就被钱给腐蚀了。贪钱不可耻,但你非要给自己的贪心裹上爱情的外衣,以为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吗?楚新润错两百,楚家老太错一百,你至少错了八十。”顾琼琳不以为意地开口,“最可怜的是程正。他身上那些伤痕,都是你造成的吧?你在楚家压抑本性,压抑仇恨,最后通通发泄到他身上。”
她想起在片场给程正上妆时,衣服一掀,他背上那些伤痕叫人唏嘘,通通都是被人虐打的痕迹。十岁的孩子,他眼神狠毒怨恨,是这个一步一步带他成长的女人所给予的印迹,他像另一个程雪霏,被压抑了天性,把心永远锁在小小的黑屋中,一步不得踏出。
程正此刻早已被带到他的房间里锁起,并未目睹到这场争执,甚至,他都没能目睹到所谓“父亲”绝然离去的模样。
想想,真是可悲。
而她利用了这个孩子,也许她骨子里流着和楚新润一样凉薄的血液,冷酷无情。
顾琼琳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她没有后悔。
“这是我和阿正间的事,与你无关。”程雪霏仪态万千地朝着要楼走去,仿佛自己还是这个家的半个女主人。
程正身份败露,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呆在楚家了。
不过……若是她动作能快一点,孤注一掷,也许可以赶在这消息爆发之前,扭转一切。
如是想着,她上了楼。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楚老太太哼哼唧唧地歪着,嘴有些斜去,楚瑶琳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她身边替她顺气。
顾琼琳环视客厅一眼,转过身欲离。
“你要去哪?”叶景深长腿一迈,绕过了茶几,急急抓住她的手腕。
屋外的天仍旧阴沉着,雨势却小了下来,只有风还在呼呼刮着,让这个夏天有种深冬的阴冷。
“你管得太多了。”顾琼琳冷凉开口。
她苍白的脸庞上还有画上去的血痕,一身衣服污痕遍布,整个人看着狼狈无比,偏生她眉梢眼角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叫叶景深看了涩意难挡。
“启润的事,也是你做的吧?为什么?”叶景深问她,口吻平静,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而已,你做这些事,为了什么?”
和前几天不同,这一次他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怀疑,仅仅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而已。
“为了我自己。你们将我践踏在脚底,以为我睡过一觉醒来就会置之脑后吗?”顾琼琳坦言,“你说我报复也好,图谋家财也罢,随便你。”
叶景深手一重,将她抓得更紧。
总感觉,若是松手,她便彻底消失了。
顾琼琳的声音还在响着,带了挑衅的笑意。
“不过我仍要告诉你一声,我顾琼琳要是想抢楚家财产,想夺瑶琳手里的东西,你以为我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她说着,伸手缓缓抚过叶景深的脸颊,“你放心,瑶琳的东西仍旧是她的,一分都不会少,而我也没兴趣抢,不管是钱是势还是……人。”
有些感情,似乎要从胸口撕裂而出,叶景深觉得心烧得很,他突然间不想再与她讨论楚家的一切,不想再提及启润,他只是想说一句让她留下的话。
“奶奶!奶奶!”楚瑶琳的惊叫声传来。
叶景深转头,楚家老太太已经歪了头。
手掌忽然一空,顾琼琳在他失神之际,抽臂而出,匆匆踏出了楚家大门。
楚家和启润,都乱作一团。
……
夜沉去,傍晚下过一场大雨,夜晚便格外的凉爽,凉到她发冷。
楚瑶琳疲倦万分地从医院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大宅里的佣人白天时都被楚新润暂时遣散,如今这里空荡荡,有些阴森。
楚瑶琳不知道父亲回来没有,她有太多话想问他,太多事想跟他说。
书屋里一片漆黑,楚新润并不在这里,她便又走向他的卧室。
卧室的门缝隐约透出一点光芒,楚瑶琳心里一喜,正想朝前走去,卧室的门却忽然打开,程雪霏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为何,楚瑶琳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浮起一丝恐惧,想也没想就闪身站到了走廊高几之后。
走廊上没开灯,一片漆黑,高几与大花瓶挡去了她的身体,程雪霏没有看到人。
“找不到?动作快一点!”她声音冷戾,像拔高的琴音,带着狰狞之色,“楚家这老太婆和楚瑶琳交给我,你搞定楚新润和顾琼琳,这两个人一定要死!”
楚瑶琳一颤,背上冷气升起,她死死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谁在那里?”程雪霏却忽然高声一叫。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窗帘被风吹起,窗外的树影影绰绰,程雪霏总觉得有人在窗边。
“砰——”
楚瑶琳以为程雪霏发现了自己。
她推倒了高几,花瓶砸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转身就跑。
……
顾琼琳从楚家出来,就回了启润。
她还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还有要去取自己的行李。
行李是很早就打包好,被她带进启润里。
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个背包,一个拉杆箱,绰绰有余。
从启润出来,她有些许茫然。
没有喜欢,也没有悲伤,空荡荡的心,就像做了一场冗长无用的梦,这段不算长的楚家生活,用掉了她积累了二十多年的力气。
但好在,她可以彻底离开了。
不管是旧事,还是爱情,都通通被抛弃。
痛吗?
痛!
但再痛,*的伤肉始终要舍得割除,才能长出新肉,才能愈合。
“再见!”
顾琼琳在心里默默道别,对楚瑶琳,对顾琼琳,对楚家,对启润。
她转身,没有犹豫。
夜晚的街道空空荡荡,车子都少得可怜,她叫不到的士,便走到马路对面,去赶最后一班公交。
经过巷口,地上人影一动。
她忽然记起上一次被人追杀的情景,莫名的警觉浮上心头,她视线四下望一番。
四周并无异样,她心头微松,脚步加快朝前走去。
才过巷口边的老树,人影无声无息窜出。
暗夜之中,刀刃的光芒晃动不安。
有别于上一次呼呼喝喝的情况,这次的人一语不发,动作干净利落。
这不是威胁,就是来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