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开门、关门,很快又驶向下一站。
过道上不断有新上车的人挤过去,叶景深一手撑在她身边的扶手上,一手按在另一侧的栏杆上。顾琼琳在车上站了这么久,之所没有感觉到一点拥挤,正是因为他将她圈在了自己领地之中,并用身体抵住了身后的重重压力。
她没开口,眯着眼看他。
叶景深一直望着她。她穿一件宽大的毛衣,脖子上的围巾把她的头发也裹在了里面,看起来脸更小了,洗去脂粉后的脸庞干净苍白,可以看得到一点细微的血管,看上去是乖巧可怜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只是没睡醒而已。
报站的声音再度响起,顾琼琳大梦初醒。
她坐过站了。
“让开!”她推了他一下。
怕?她又没欠他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不想见并不意味着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车厢里的空气不太妙,她马上闭了闭气息。
不就是场意外的相遇,值得她情绪大起大伏像坐过山车吗?
显然不值得。
城市就这么大,每天上演的相遇重逢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会遇上不想见的人,一点都不奇怪。虽说江湖不见,老死不往,但架不住这江湖太小,岁月玄妙。
叶景深直起腰,松了手,没为难她。
顾琼琳从他身侧经过,挤出人群,站到门边上。
车子到站,她下车。
陌生的站点——得,她坐过站了。
“怎么?下错站了?”叶景深也跟着她下车。车厢里人群的挤压让他发了点汗,脸色微红,格格不入的环境并未折损他的气质,反而让他多了些接地气的亲切。
两年不见,他有了些变化,这变化顾琼琳说不上来,大概就是成熟了一点点,不像从前那么幼稚了。当然,这只是顾琼琳从他表相上所感觉出来的,事实到底怎样,她没兴趣深入挖掘。
顾琼琳也变了,短发蓄成黑长直,在台上时挽在脑后,让叶景深有种少女一夕长成女人的错觉。她的风情,像一夜绽放的鲜花,两年时间一个恍惚,他没看到花朵绽放的过程,只瞧见这花的美丽。她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光想想,这就是让人心疼的遗憾。
“你跟着我干嘛?”顾琼琳转身,面无表情问他。天已经阴沉下来,初春的风还很冷,她忍不住把手缩到了毛衣袖子里。
“我没跟着你。”他想牵她的手,手指下意识动动,却没伸手。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那你跟了我一路?”顾琼琳看了看四周,她在找走回去的路。
“有吗?我坐了一趟公交车而已。作为公众的一员,我想我有享受公共交通工具的权利。”叶景深慢条斯理解释,又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道路,“这里是公路,纳税人交钱修建的,属于共有物,我站在这里,没妨碍到你吧?”
他在想——老子就是合法合情合理、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跟踪了,你能拿我怎样?
对付顾琼琳,他不能按常理出牌。
顾琼琳果然一噎。
两年没见,他嘴皮子功夫见长。
“那你慢慢享受!”顾琼琳凉凉一笑,根本懒得吐槽他,她快步朝公车站旁边停着的摩托车走去,连价格也没问,就坐到了摩托后座上,“师傅,去天峰站。”
“顾琼琳,下来!”叶景深觉得太危险,想要拦她。
顾琼琳早就戴好安全帽,拍了拍摩托司机的背:“快走快走!”
虽然摩的危险,但她觉得叶景深的危险更大。
“小姑娘,坐好了哟。”司机咧嘴一笑,露出大板牙。
摩托车绝尘而去,叶景深和他的愤怒被甩在身后。
嘿,交通工具里还有一种叫“摩的”的东西,大少爷没见过了吧。
摩托车穿小道,速度又快,叶景深追都追不上,不止追不上,他在后面看得心惊。
一场相遇,他仍旧没能留住她。
但这不重要了,两年念而不见所压抑积累下来的感情,在重逢的时刻成了点燃火焰的那只火把。他忽然间不明白自己——怎会放任这两年时光白白错过,而不去找她?
……
依旧是充满民国情调的大街,顾琼琳穿着旗袍匆匆走着。
与叶景深的匆匆一面,除了连续三个晚上冗长无用的梦之外,并未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她还要继续她的日子。
旗袍上有些异味,她皱皱眉当没闻到。
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戏服穿完一次不会马上就洗,而她又只是个小到不能小的配角,这件旗袍早不知几个人穿过。
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头发还散在背后,脸上厚妆还没化,清汤挂面般的顾琼琳和这旗袍的俗丽有些格格不入。
她头上的绒花不知被人收到了哪里,道具让她问妆发师,妆发师又让她问场记……
“你头上的花……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去杂物房里拿东西,好像顺手把东西扔那里了。”
最终还是管道具的小何记起了她脑门上那朵鲜艳的绒花。
“就最尾巴那楼二层第三间房里,你去找找,我也不记得具体放哪里。我这手里正忙着,没功夫。”小何一边手脚利落地在道具堆里扒拉着东西,一边头也没回地回答顾琼琳,“要找不着就算了,回头我另外给你找朵花戴上去。”
“行了,我先找找吧。”顾琼琳问明地点,转身便出去找花。
这条街不是本次拍摄的主要取影地,因此街上冷冷清清,几间房子被腾出来做了化妆室、道具室,而杂物房则在这街道的最后一间房子里。
顾琼琳来得早,上一场拍摄又延迟了,因此她的时间很充裕,便不着急化妆,先去找这朵头饰。
“行了,我自己在这里逛逛,你们不用陪我。“叶景深向陪在自己身边的助理和制片人沉声开口。
隔得很远,他就瞅见了顾琼琳。
虽只是个背影,又穿了戏服,披散着头发,但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想要知道顾琼琳的下落,对叶景深而言并不是难事,尤其是上一次他们碰面的时候,他认识了她的秀导邱雯,而打着投资者的旗号,他想进剧组参观,轻而易举。
制片犹豫了一下,觉得冷落金主不太好。
“小刘,你和沈制作讨论一下投资和广告的细节,晚一点再向我汇报。”叶景深不容置喙地吩咐一声,视线却没从前方收回,脚已快步迈出。
顾琼琳已经拐入了街尾的房子里面,人影消失。
这屋子挺大大,堆了无数杂物仍旧显得挺宽敞,旁边甚至放了张布沙发,就是光线不太好,一切都灰蒙蒙的。
顾琼琳不知道绒花被放在哪个地方,只好慢慢找过去。五分钟过后,她眼睛一亮,总算在这屋子角落布帘后面的高柜上,看到了那朵绒花。
绒花原来大概被人随手扔在桌面上,又不知被谁给当成杂物塞进了柜子上面。
顾琼琳踮脚去拿,却仍是差了一点点。
一只手伸来,替她拿下了绒花。
顾琼琳不妨身后有人,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叶景深。
“阴魂不散!”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语气里有些怒意,却没什么惊讶。她很早就知道,除非她离开这座城市,否则他要是真想找她,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次,不知道又为了什么。
“叶景深,你说吧,你突然出现又在打什么算盘?楚家的事,我这辈子是不会再插手了。我脑袋不好使,斗不赢你们,除了一条命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难道过了两年,你还想要我这条命?”她接过他手里的绒花,闪身想往外走。
叶景深眼神沉去,伸手拦住了她。
她满脸戒备,跟他对话像在谈判,
“两年前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
“你只是把我带回楚家,是我心甘情愿为了瑶琳进入启润,是我狂妄自大默认启润继承人的身份,可是叶景深,你眼睁睁看我站到悬崖边上,就连喊一声‘小心’的提醒都吝啬付出。你想告诉我说你有能力保护得了我,所以即使我真得摔下悬崖也无需大惊小怪?”
她说得平静,没有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有叫他心疼的认命。
两年前的事,她认了。
但两年后,她说什么都不会与他们再有交集。
“是,是我错。你要怎样才能原谅?”叶景深不再解释。
“如果我原谅你,你是不是能离我远点?如果是,我马上原谅。”顾琼琳果断回答。
“不能。”叶景深的回答更快。
“……”顾琼琳瞪他,觉得两人间的对话纯属废话,永远都达不成共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间的对话。
门忽然间被人撞开。
“唔……嗯……”
缠绵悱恻的声音传来,婉转吟哦,像某种片子里叫人血脉贲张的呻/吟。
顾琼琳看了叶景深一眼,发现他也露出惊疑的眼神,她便回头偷偷将布帘拉开一条窄缝。
不看还好,一看她立刻瞪大了眼。
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纠缠着进了这屋里,门再度关紧,男人将女人压在了门上,俯头与她缠吻着,两人的双手互相摸索着,很快就将男人身上的衬衣给褪得精光。
这两个顾琼琳都认识。
男人是周潜,女人是这出戏的导演——于琪。
身边人动了动,顾琼琳警觉地转身,发现叶景深想要出去。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外头这两人知道她看到了这样的秘密,她分分钟被整死,尤其是导演于琪。这个擅长拍狗血大戏的女导演,是个笑里藏刀又不择手段的人,以顾琼琳现在的资历,还没能力和她斗。
她立刻伸手,不由分说捂上他的嘴,另一手扯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打断这对鸳鸯的行若无事。
“闭嘴。”她将声音压到最低,咬牙切齿地警告他。
叶景深停了脚步,却沉默着。
布帘之外,呻/吟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叫屋子里的热度急骤攀升。
她松开扯着他手臂的手,转头再度拔开一点布帘,朝外望去。
外面,简直就是一幅活春/宫。
她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这……莫非真要让她在这里……看完……或者听完这整场“演出”?
还要和叶景深一起“听”?!
顾琼琳瞬时郁闷起来。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呻/吟声忽然一停。
于琪推开周潜,忽然喘息着道:“等等,先看看这屋里有没人……”
顾琼琳猛地松开布帘,看向叶景深。
叶景深早就把她捂在他嘴上的手抓到掌中,眼神一片幽深,看不出想法。
“哦,我看看。”周潜不以为意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作者有话说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