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时间让顾琼琳去思考到底怎么一回事。
叶景深已经拉着她往t台入口走去。
顾琼琳忽然好气又好笑起来,顿住了脚步。
“你是准备顶着满嘴的血出去见人吗?”
她说着,很快冲到化妆台前,抽了几张湿巾。
叶景深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居然全无羞恼,顺从地接过湿巾擦起来。
顾琼琳擦完手,抬头一看,叶景深下巴上还沾了点血,他怎么都擦不到,她想也没想便抽走他手里的湿巾,抬手狠命在他下巴上擦去。
一通乱擦,叶景深的下巴被擦得发红,血痕却清理干净了,顾琼琳这才住手。
“谢谢。”他道谢,眼里有些喜悦。
顾琼琳将湿巾揉成团丢进纸篓,狠狠剜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急步朝台上走去。
音乐声大起来,灯光明晃晃地跳动着,t台正中满地的碎星,旋转木马发出八音盒似的声音,空灵清脆。
叶景深扶着她上了旋转台,她侧身坐上木马,闭眼,深吸口气,因为叶景深而带来的所有情绪都被抛到脑后。
这一刻,不管她面对的是什么人,她都要与他好好走完这场秀。
叶景深站在她身侧,见她再睁眼之时,已经换了眼神。
叫他心悸的眼神——
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幸福,还有被人深深宠爱着的似骄阳般的光芒,骄傲灼人,却又甜暖入心。
这让他觉得,如果没有那些过去,她和瑶琳一样长大,被他护着,就该是这样的耀眼。
木马转到t台正中停止,他牵着她的手走下t台。
贴着曲线的婚纱,霜冷的蓝色,像阳光下起风时的湖水,泛起细碎鳞光,鱼尾的裙摆在她小腿处绽开,在身后拖出一道逶迤的纱浪,叶景深的眼中,这一刻的她像跃上陆地的人鱼,骄傲的姿态,挺拔的身影,她的每一步,不管是不是踩在刀子上,都走得很坚定。
走到t台正前,两人停步,她没有夸张的动作,只是略一侧身,十分柔软地将手搁到他腰上,与他四目相交。
今天的叶景深,格外的好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眸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音乐继续着,不过半分钟的停顿,两人转身走回,最后停在旋转木马的正前方。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另一手握在他掌中,微笑的脸庞像半放的玉兰,叶景深克制不住,低下了头。
顾琼琳表情没变,眼睛却一眨。
叶景深并未吻下去,他只是将额头轻轻顶在她额上,鼻尖若有似无地接触着她的鼻尖。
画面像定格了似的,有一瞬间让他错觉,这不是在走秀,而是属于他们的婚礼。
……
谢幕、献花、鞠躬,花了无数精力准备的秀,不过短短四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顾琼琳从t台上下来,便没再理会叶景深,换衣服、卸妆、收拾东西,她折腾到了晚上九点,才算把一切弄妥,准备回去。
叶景深早就不知去向,她也不在乎。
肚子这会正空着,她垂着头走路,心思已经飘到家巷口大排档的热汤热菜上面。
才踏出电梯,走到酒店大堂,迎面就撞上了人。
手被人紧紧握住,两厢对比之下,她惊觉自己的手怎么冰冷如斯。
抬头,眼前站着叶景深,他还没走,一直在大堂守她。
“手怎么冷成这样?”他皱皱眉,搓了搓她的爪子。
顾琼琳已卸好妆,清水的脸蛋,头发被扎成马尾,发尾还留着卷度,俏生生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她抽回手,缩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没给他再握的机会。
“等你。”他也不在意,眼里精光一闪,续道,“我今天帮了你,你得请我吃饭。”
“你帮我?”顾琼琳笑了——冷笑。
真是谢谢他了啊,没让他把那婚纱给毁了,还是托了他的福?
“难道不是?我帮你……”叶景深说着,视线缓缓扫过她的身体,“帮你解了燃眉之急。”
他说的是解婚纱绑带的事,但那眼神,任谁都要想偏。
顾琼琳脸一烫,被她抛到脑后的画面再度清晰起来。
“叶景深,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伸手怒指他的鼻尖。
叶景深立刻抓住了难得伸到自己眼前的爪子,这次没给她挣开的机会。
其实要对付顾琼琳,也不难,抓准一个诀窍就可以了。
脸皮要厚。
“走吧,请我吃饭,地点你挑。”他拉着她就往前走。
……
夜风冷冽,高挂的大灯泡发出刺眼的光芒,和路灯一起将这地方照得亮堂。
灯光下,是摆开的炭炉,铺开的桌椅,这是顾琼琳家边上简陋的街口大排档,鼎沸的人声和四面八方传来的菜香,让露天的冷风显得热乎起来。
叶景深想吃她这顿饭,那她就随他一回,顺便她想把最近和他之间这几笔烂账好好扯清楚。她不想再这么不清不楚地和叶景深耗下去了。
从叶景深车上下来,她敲开司机的车窗。
“你……”
今天开车的人是刘诚,顾琼琳叫不上他的名字。
“顾小姐,我是叶总的助理刘诚。”刘诚立刻会意,自报姓名。
“刘诚,下来下来,一起吃饭。”顾琼琳二话没说就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刘诚看了眼她身后的叶景深。
“下不下,不下我回去了。”她一眼就看出他的顾忌,“没道理我们吃饭,让你在这干坐着,快点!”
叶景深点了点头。
于是,刘诚被半强迫着拉去当灯泡,顺便吃饭。
“云记海鲜”的招牌被一串霓虹灯围绕着,彩灯一颗颗亮起熄灭,顾琼琳带着两人寻了个小桌坐下,她则去了店里点菜,驾轻就熟地点完菜回来,她便看到叶景深拿着纸擦了桌椅碗筷。
仔细瞧去,他一身考究的衣着打扮,和这地方格格不入,就像两年前她带他去学生街一样,都是扎眼的疏离,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成长到生活。
“你们没来过这吧,其实这店在我们城挺出名的。”顾琼琳用脚勾了张椅子,坐到叶景深边上,菜没那么快上,她便一面闲谈,一面拿了茶壶给他们倒茶。
壶里是苦荞茶,一股类似饼干的淡香飘出来,饮上一口,暖暖的,这是顾琼琳喜欢这家店的原因之一。
叶景深正用茶把自己和顾琼琳的碗碟筷勺都给烫一遍,也没让刘诚代劳,闻言摇了摇头,这样的地方,他从来没来。顾琼琳觉得他没趣,便索性捧了茶小口饮着。
刘诚见有些冷场,便开口:“我来过,云记老字号,海鲜新鲜,就是老板脾气不太好。这店最出名的就是十三香小龙虾和避风塘炒蟹,不输大酒店。”
“嗬,你懂吃的!”顾琼琳听得起兴,眼眸一亮,“酒花巷的破店去过没?”
“常去!那儿的蹄膀,啧啧,皮酥肉嫩!你们女孩子都管马卡龙叫‘少女的酥/胸’,我哥们都管那蹄膀叫‘少女的酥/胸’。”
“哈哈哈……”顾琼琳狂笑。
硕大的猪蹄膀被当成少女的酥/胸,能想得到这比喻,那哥们绝了。
桌上的气氛没了开始的僵冷,顾琼琳和刘诚像失散多年的哥们,谈得起劲,一来一去竟把叶景深抛到九霄云外。
“看来真是小巷深藏功与名,老饕!佩服!”
刘诚给她推荐了几个小店,她朝刘诚竖了拇指,笑着恭维他。
“改天有空,我带你去尝尝。”刘诚被夸得高兴,一时得意忘形。
“砰!”茶杯被重重放到桌上,夹在两人中间的叶景深已然沉了脸。他们的对话,他一句对不上,看着顾琼琳和刘诚聊得起劲,他心里酸劲汹涌澎湃。
刘诚立刻住嘴,低头喝茶。这错误犯得太大了,居然和老板的心上人聊上瘾了……
没人和顾琼琳说话,气氛又冷了下来。
顾琼琳气不顺,叶景深往她杯里又倒了热茶,热气氤氲上来,染得他的眉眼有几分不真实。
她歪倒,手肘搁到桌面,撑着自己的头,不怀好意地斜睨他。
“叶景深……看你今天那模样,没见过女人?难道,你还是处/男?”
“噗——”
还没人开口回答,刘诚已经把满口茶都喷回了杯子里。
这顾小姐真是语出惊人!
“咳!”叶景深手一颤,将水洒出了桌面。
热气消褪,她看到他红了脸。
“看不出来,二十多年你守身如玉,真是纯情!”顾琼琳觉得有趣,唇边的笑扯得更大了。
刘诚埋着头,肩膀有些抽动,他觉得自己回头有被老板杀人灭口的极大可能。
“顾琼琳!”叶景深将茶壶搁到桌上,重重叫她的名字警告她闭嘴。
顾琼琳看了他两眼,想起他那两管鼻血,忽然暴笑。
毫无顾忌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叶景深看到她对自己笑弯了眼,笑翘了唇。
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她了……他记着日子,却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她对自己开怀的笑,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跟着她的笑,想起秀场后台的暖昧,眸光一深,凑近她,低声道。
“处/男不好吗?我留着给你。”
声音不大,但同桌吃饭的人还是听得到,所以刘诚含在口里的茶这次改从鼻子里喷出来。他恨自己怎么就没眼力地跟着他们下车吃饭了。
老板这调/情的手段,妥妥的……高明。
“……”顾琼琳笑声嘎然而止,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最近和叶景深说话,她总有种挖坑埋自己的感觉。
叶景深笑眯眯看到顾琼琳转开头,她脸色如常,但是耳朵……她的耳朵红透,一路红到脖子。
“十三香小龙虾、避风塘炒蟹、双拼螺、牛骨汤……”老板及时出现,解救了她的尴尬。
辛辣的香味传来,顾琼琳又笑了。
“诶,忘记你不吃这些要用手的东西了,喝汤,吃点青菜,一会还有半打烤生蚝,你多补补,免得虚耗过大!”顾琼琳已经套上手套,从满眼红椒的盆里抓起一只小龙虾,一面还不忘招呼刘诚,“刘诚,快吃。”
刘诚不敢再和她说话,只能吃,早就已经吃开了。
“对了,老板,再给来扎冰啤酒!”顾琼琳朝老板招手。
“天气这么冷,别喝冰的。”叶景深皱眉,按住她的手。
顾琼琳拿手里小龙虾头的钳子,对准他的手背扎了一下。
叶景深缩手。
“你管得太多了。”她埋下头,嘴里咕哝着,一边咬进完整的虾肉,满足地眯眼。
他看得发馋,就像两年前那样。
“教我剥虾。”他学着她的模样,套好手套,抓了只小龙虾出来。
顾琼琳吃得正嗨,闻言只转头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并没教他的打算。
两年前,她要教他,他学得不情不愿;两年以后,他心甘情愿要学,她已不愿意浪费时间了。
“顾琼琳……”
闷头吃了一会,她忽然听到叶景深叫她。
“嗯?”她随意应声。
“顾琼琳!”他再叫。
“怎么?”她剥虾喝酒吃得正欢,仍是不愿看他。
“顾!琼!琳!”他重重叫她。
“干嘛?!”她终于转头,不高兴地开口。
一个“嘛”字音未落,嘴未闭,她就见眼前手影一晃,嘴里被人塞进了东西。
舌头舔去,辛辣的滋味和着鲜嫩的虾肉从舌尖传入心中。
叶景深人生之中完整剥好的第一壳虾肉,喂给了顾琼琳。
他学会了剥小龙虾,用看的。
以前怎么学都不会,是从未上心,亦不想学;如今一看便会,只是因为她喜欢而已。
只要她喜欢,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他想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也满足。
而每看她一眼,就多爱一分,渐渐入骨。
很久之后,他才恍悟,这段爱情,他没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顾琼琳微愣。
刺白的灯光下,叶景深温柔的笑里带着得意,像两年前的他,又不像。
她已经看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未来,是否仍旧殊途。
很快地灌下一大口酒,冷意由口入心,冷却心头那点烫意,却也叫酒精迷了神经,她脸颊悄然红去,脑中已经想不起自己要和他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