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乞明明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嘴里还要谦虚着。
鲍牧撇撇嘴,你这老头,信你才有鬼了!
田白对着田豹点点头。
田豹当即拿起了马鞭,指着地图上的红、紫势力道:“家主,鲍家主,诸位兄弟叔伯,你们看,这是你我两家各自的城邑分部图。”
“你我之间的城邑彼此交错,犬齿交错,分割处处,更是有着不少的飞地。”
鲍息开口道:“小白,你就说说,你的打算是什么?”
他和田白合作了大半年了,这小子做事可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
今天他既然特意拿出了这个地图,就该是有着新的打算的!
“换地!”
田白站了起来,他弯腰四拜:
“而今之世,乃是战国相争之局,不但是国家争锋,就连国内一样是争锋处处的,我们的属邑分散,却是不利于政令的畅通,和防守城邑,是以,我提议你我两家换地,将双方彼此交错的地盘都交换一遍。”
“如此一来,我们不但是利于防守,更是有利于我们的发展!”
田白话语刚落,田乞就笑了起来:
“牧子,你的意思呢?”
鲍牧哈哈一笑:“换!”
他很是爽朗:“既然小白都说了有好处,我相信小白的,那就交换,再说了,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我家可没有出了多少力气,老叔父你都与我平分,这等大事你都不贪我一丝一毫,难道换地还能让我吃亏了不成?”
鲍牧这是以私人身份说的。
按照两家的关系算来,鲍牧要与田恒乃是一个辈分。
当然,两家究竟是姑表关系,还是舅甥关系,却是成了一笔糊涂账。
两家历代联姻,甚至,每隔三五代,嫡系之间也会联姻一次,如此一来,想要弄清楚这两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却是神仙也难解。
鲍牧这一次用私人身份,这么表态,实际上却是在对田氏释放自己的善意。
“善!”
田乞点头,他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牧小子,你是要东莱这边,还是选择靠近大河这边,亦或是莒鲁这边,都是先请你挑!”
田乞说的霸气无比。
齐国的外患,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就是西北方向的晋国。
若是选择大河这边,自然就与卫晋相隔不远,这边却是齐国的宿敌方向。
因此,选择这个方向,明显是最差的国际环境。
当然,这边却是有着齐国的两个狗腿子——卫国和燕国。
只是,这些年来,卫君励精图治,那南子虽然嫁了一个老头,可是这老头的手腕,却是高明的。
是以,这几年,卫国渐渐有了更多的国际化语权,就连一贯喷人的孔老夫子,抛开南子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之后,也要称赞一句卫君“当今世间君主的表率”。
只有燕国,却是依旧是默默地当着齐国的小弟。
只不过现在与晋国为邻,就是坐在了一个不确定啥时候爆炸的火药桶上。
晋国虽然内战已经平息了一两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必将迎来更大的内乱。
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所以说,齐国的西北方,乃是最为危险的一个地方。
而至于西南方……
宋国乃是周朝建立以来的一个异类了。
本身就是商人残余的他们,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的眼球了,若是再加上一个胆敢射穿了周王肩膀的邻居……
这边的国际环境,倒也不是那么安稳的。
不过,现在不管是商人残余的宋国,还是敢射周王的郑伯,却也衰落了不少。
是以,这个方向本身的不安定因素,也就是只剩下与齐国时战时和的鲁国了。
当然,鲁国自从公室做大以来,鲁侯的实力严重不足,甚至沦为了小宗,这个国家的威胁,反倒是也日渐消亡。
所以说,若是鲍氏选择了齐国的西南方,现在所要直接面对的威胁,倒是没有。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吴国、楚国,通过代理人,对齐国的影响力。
是以,这个方向,算是一个不如西北方严重,但是,也是要面临危机的地方。
当然,齐国三面环海,不管是西北方、还是西南方,都是有些危险的,可是齐国的东方,就不危险了,甚至称得上是安稳的很。
东莱等地已经被齐国建立以来,几百年的持续征伐中,给消除殆尽。
唯一剩下的东莱残余莒国,也已经在去年被田白联合鲍氏清除了。
搬迁到了大河北岸的莒国,除了抱紧齐国的粗大腿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了生路。
只消齐国想,只需要一道旨意,便能让莒国就此成为了历史。
当然,齐国东方虽然外部环境安稳,但是,却是需要防备着当即东莱残余贵族势力的反扑。
不过,这却是无伤大雅了。
失去了国家的统号之后,就算是东莱贵族皆反,也已经在国家暴力机器面前,讨不得好处了。
……
鲍牧听到了田乞的这句话,心中大喜。
“老叔父啊,您这是……”
鲍牧感动得无以自制,饶是位居高堂十余年的他,都是止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多好的一家人啊!
这是任由他挑选了一处地方啊!
田书笑了起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晚上,田白对他们说的话语:
“危机的尽头就是机遇,每一次危机,代表的都是一场莫大的机缘,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实际上我们在分配城邑的时候,也是在奠定今后的格局!”
他还记得田白说服了整个家族所有核心、家老的那句话——
“只有面临着敌国的兵威,那么才能将家族的版图,扩张的更大!”
“这是战国,这是一个乱世,也是一个黄金时代,田氏子弟无数人的奋发效死,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莫让安稳,消耗掉了田氏祖先赐予的机会!”
田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田白这小子最喜欢喝的清茶。
他年岁渐长,味觉也越发的寡淡了。
甚至,这一张行将就木,这一张失去去了所有锋利牙齿的嘴巴,连咸蛋,都不大尝的出来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大限将至的征召。
身体的感官已经退化了啊!
他手中的茶杯,茶叶泡涨之后,却是铺满了整个杯子,这么浓的茶,小白那小子却是不会喝的。
但是,这些天来,却是他的最爱。
因为,只有放了这么多茶叶,才能让他再次品尝到茶叶的清香。
那微微刺激了味蕾,带来了一丝丝苦涩的茶水,顺着口腔,滑入了胃囊。
失去了牙齿的木牙壳舌口间,生出了淡淡的一股茶叶的清香。
田书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再次呼吸到的茶叶的香味,满眼的都是陶醉。
他看了一眼,正在与鲍牧笑谈的二兄,又看了看正含笑跪坐在一边,却是低声与身后的田豹说着什么的田白……
年轻真好!
田书摸了摸跪坐的有些冰凉的双腿。
这幅身子,越发的沉闷了。
他终究是老了啊!
饶是一辈子都不服老,饶是一辈子都在拼搏。
哪怕是在这一次战前,他都在熬夜苦算。
但是,当战后,当芮姬的尸首,装入了华丽的金丝楠木中,当高张的尸体,装入了楸木棺椁中,以公卿礼制安葬……
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他都是眼瞅着就要满百的老人了啊!
就算是一心想要让田氏壮大,但是,当真正看到了契机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不服老不成了!
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身体还很健康。
但是,现在的他,就像是一面野地里枯死腐朽的刺槐。
外表看起来还很坚硬,还是裹在厚实的树皮内,挺拔依旧。
但是,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腐朽了。
田书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现在从内里缓缓释放的死气……
他是族中最年长者之一,是家族里仅剩的两个大辈分。
每天,家族里的孩童,都要在大人的带领下,给他们请了早安的。
以前的时候,那些襁褓孩童,还是能让他抱一抱,甚至,他逗弄之下,还会咦啊做声,甚至还能笑出声来,但是,这一段时间,却是不成了。
不知道是那些再次回来的小子们,已经不认识他这个尊祖了,还是他的年限已经到了。
那些娃娃见到他之后,总是要哇哇大哭,任凭大人怎么哄都哄不住。
田书记得自己小时候,祖父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这人啊,一旦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见了就会大哭,那就没几年活头了!
田书知道,自己也没几年活头了。
不过……
他看了看却是又与鲍息笑谈的田白一眼……
年轻真好!
田氏有此后辈,他这个尊祖,就算是闭眼了,也是笑着的啊!
田氏,终究是报却了压在他们哥俩心头一辈子的仇怨!
大父啊!阿翁啊!大兄啊!叔侄啊!、
田书想起了田开疆,想起了田无宇,想起了田开,想起了田穰苴……
你们的仇,我们给你们报了!
那孔小子说君子之仇,十世可报,我田氏的仇怨,三代不晚……
田书恍恍然,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
鲍牧这边,却是已经商讨好了,他对着田乞道:
“那么,我们就选了挨着鲁国这一块吧!”
他笑道:“虽然我这么说很是矫情,但是,我还是想要感谢田氏,这一次,硬头都是田氏打的,我们鲍氏,倒是跟着沾光了!”
“鲍氏总不能老是让田氏顶在前面,给我们遮风挡雨不成!”
他开口道:“鲁国那边,威胁稍微轻松一点,就让鲍氏为田氏遮挡一面吧!晋国那边局势越发的危险,这边倒是要耗费了田氏太多,我能多做一点,便多做一些吧!”
鲍牧开口表示,这一次,可以将局势稍微轻松一些的西南方,交给他们。
田乞正要同意,田白却是站了出来:
“鲍大父,小子烦请鲍氏稳定东方!”
“哦?”
鲍牧奇了:“白小子,不管是西南方,还是西北方,危机都是暗涌汹汹的,田氏若是独立支撑,却是危险太多啊!”
毕竟,这同时不可两面作战,虽然还没有被人总结出来,但是,已经不妨碍人们对他的认知了。
田氏虽然强悍,但是,若是同时两面应对,还都是天下强国,怕是应对不来!
毕竟,晋国虽然内乱,但是,晋国毕竟是数百年的老牌霸主了,自身实力不可小觑。
而吴国那边,一样是一个大危险所在的。
田白摇摇头:“这边危险虽然存在,但是,小子烦请鲍氏镇守东方,却是有求与鲍大父的!”
一听到田白都这么说了,鲍牧当即笑道:“既然小白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在矫情,就不够意思了,也好,那么我们鲍氏便镇守了东方!”
他对着众人一抱拳:“鲍氏自为田氏的大后方,今后各色军需,鲍氏不敢全包,但是,七成份额,却不会皱了眉头!”
不出力,那么自然是要出钱出粮的。
鲍牧自然是不会忘记这个,是以,还没有询问田白,要他做什么,当即就表态了。
众人纷纷看向了田白。
此战之后,田白在两家的地位,算是彻底的奠定了。
是以,在这种整体规划上,他们纷纷想要征询田白的意见。
十四岁的少年郎,跪坐在席位上。
虽然少年的脊梁挺拔的宛若青松,身高也是算得上一个稍矮的成年人了。
只是,这一份消瘦,也稚嫩的脸庞,却是让人不敢忽略他的年纪。
只不过这个少年的锋芒实在是太犀利了,就像是初升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了。
田白缓缓开口道:
“早在莒地的时候,小子便于息仲父言明,要大力发展船只,至于齐国的水师规模,更是要扩大十倍!”
他对着身后跪坐的田豹摆摆手。
田豹起身上前,将矮几上的卷轴悬挂在屏风上,然后展开了。
这是一个以蓝色为基调的地图。
之所以确定这是地图,是因为上面用红色的颜色,标注了一个半岛,那上面写着一个白色的“齐”字。
田豹对着众人团团作揖,这次是开口道:“这是我们整理各方资料,绘制出来的东海地图!”
他指着跨过燕国范围与齐国一样,伸入了大海,却是要比齐国大了数倍的一个北方半岛:
“这里就是箕子朝鲜,这边西北段与燕国跨山相接的地方,都是高山,但是,南方却是良田千里,据我们搜集的资料,这边没有强国,现今还过着茹毛饮血的部族时代。”
在场众人都是呼吸急促起来。
实际上出了东海,航行旬许,有一沃土,其上野人处处的消息,在齐国并非是绝迹。
齐人是最早开始航海的国度之一。
当年商帝辛在位的时候,就与东莱征战不断,那时候,齐国最初封地的地方,就有一个吕国,却是商人航海的桥头堡。
齐国在吕国旧地建立之后,这航海的探索就没有停止过。
只不过,因为没有摸索出一套航海的绘图办法,是以,虽然有少量人曾经到过朝鲜半岛。
但是,成规模的探索,却是无法想象的艰难。
不过,从蓬莱北上,沿途有一系列的小岛,甚至不乏小岛上还有淡水的存在。
顺着这一条线,跨过渤海海峡,与辽宁半岛的航行,却是一条已经成功的航线了。
不管是姜齐时代。还是田齐时代,齐国的对外贸易,始终都是存在的。
只不过,因为海上风大浪急,加上船只和航线的问题,才没有大规模化。
可以说,在春秋时代开始的航海技术,或者说齐人对于海洋的探索,足足领先了后世近千年的时光。
甚至,有还不能完全确认的考古消息,齐人曾经与日本进行过贸易。
田白自然知道跨海贸易的利润有多么丰厚。
虽然说这个时代,海外九成九还都是猴子,但是,不管是土地里面的矿产,还是对海外的开发,都已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跨海的这个事情,要大于田白对于一统华夏的执着。
刚刚平息的这一战,让他能够有了支配富庶齐国的权力。
所以,他便说服了家族,用更加善战的田氏,来防守齐国四方,用更适合贸易的鲍氏,来开拓海外。
他有时间。
他还有大把的时间。
身为一个考古专业人士,田白虽然不知道历史的详细走向,但是,他却是知道,这一具身体活的够久。
最起码,他还要经历田厘子田乞时代,田成子田恒时代,田襄子田盘时代,然后才是自己执掌齐国的田庄子时代。
而他的儿子,就是放逐齐君与海岛,并且成功获得周王封为齐侯。
粗略计算,他最少还有七八十年的时间。
史书上对于他的出生年月是不详的,但是,死亡的时间却是前411年。
而今不过是前489年,也就是说他还有近八十年的生命可以挥霍。
(历史上没有田白的确切年岁,不过作者猜测此人经历过田乞时代,却是必然的,田庄子掌权之后,一反自己父亲田襄子、自己爷爷田成子的做法,大行田厘子的政策,彻底的奠定了田氏的地位。)
(田白前411年死亡,前391年,齐康公就被放逐海上孤岛,由此可见,田白在田氏代齐当中,所起到的作用。)
田白有些走神了。
直到田乞咳嗽一声,田白才清醒过来。
一边的田逆小声道:“小白,家主他们问你航行线路的问题呢!”
田白道了一声抱歉,这才是开口道:“航行于海面上,因为没有参照物,是以,只有依靠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
他笑道:“我所搜集的方法,也是拾前人牙慧,至于成不成,还是需要验证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让鲍氏专心做这个原因!”
他指着地图上那浩瀚到了每边的海洋,开口道:
“小子命人所绘制的地图,乃是整理神话故事,又修改了山海经,这个地图的准确性,只是小子的一个推测,不过,小子想来,也该是有几分可能的!”
众人皱眉。
他们是齐国人,自然是知道大海的威力的。
虽然说在场的很少有亲自乘船,航行海上的经历,但是却是不妨碍他们对于大海的认知。
不过,按照这小子的推测,倒是可以试试。
他说在箕子朝鲜的东方,就有四岛相连,名唤扶桑,其地约莫齐鲁大小。
此地地势动荡,因为地处深海边缘,是以地动、火山频繁。
但是,正因为靠近深海,是以,岛上金银丰富。
这个地方的人们,还不会制作衣服,还不知道羞耻,又因为地势狭,人心狭隘,最是畏威而不怀德。
是以,到了这里之后,只要大杀一通,那些猴子们就会因为畏惧而恭顺了。
彼等就像是猴子,杀了一只鸡,让他见了血,才会老实。
只要是占据了这里,那么他们就能以廉价的花费来开采金银,然后运输回来,就能薅取了海量的富贵。
不说金银本就贵重!
(春秋时代,金银已经是贵重金属,甚至,金子已经是法定的货币了。之所以金银铜本位,在华夏没有实行,是因为不管是金矿还是银矿,华夏都极其稀少,只有等到南美白银大量涌入的时候,银子才成为了流通货币。至于金子,从来都不是华夏的法定货币,它的地位,就像是宝石一样。)
“诸夏金银少,是以物量价值贵重,此地金银随处可见,山涧小溪,便有沙金肆意,是以,这等地方,实在是我们不可轻弃之地!”
鲍牧想了想,不说田白说的是不是真的,单单是那么一大块地,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放弃的!
若是占据了这里,不说别的,家族里面的子弟,却是有了安置的地方。
实际上对于当前列国之所以会彼此兼并征伐,正是因为列国公子、冢子越来越多,已经没有了足够的位置安置他们。
是以,寻找外国的过错,攻伐他们,占据他们的土地统治他们的黎民,安置自家的贵族,就成了列国下意识的共同作为。
而他们齐国内部,之所以会动荡不休,不正是这样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