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书叹息一声:“早年吴国势大,阖闾入越,从欧冶子处索要了三柄剑,其中鱼肠匕因为刺死了王僚,是以被吴国雪藏。
前些年,葬与阖闾墓中。
这一把却是被阖闾赐给了伍员。”
田书解下了长剑,递给田白:“白,前些天,伍员以祝贺齐君登基为名,将其子长行拜托与鲍氏,却是将这纯均剑,给了我们!”
田白的手掌有些颤抖。
这把剑,历史上却是有个猜测,说此剑正是越王勾践剑。
田书将长剑递给了田白:“这是欧冶子所铸,世上唯有八把长剑无双,这正是其中之一。”
“孩子,去吧,成为田氏的剑,为族人开拓基业去吧!”
田白接过了长剑,拉开了半截。
只见这一把长剑上,整体泛着青色,剑芒幽森,显然很是锋利。
只可惜,这剑却不是田白熟悉的那一把。
勾践剑上有用绿松石构建的图案,并且剑身上有用锡熔铸的花纹,但是这把剑上,除了剑柄上有两颗蓝宝石之外,却是并无花色装饰。
想来纯均之名,正是因为这把剑的剑身颜色吧!
田书将纯均交给了田白。
这把剑是伍子胥送来的,虽然伍员有以此为资,拜托田氏照顾他的独子的意思,但是,这把剑还是有着别的意味的。
伍子胥与田氏交好,尤其是与田书一脉,可是交情很深。
他与田武,乃是资深老友。
田武现在正隐居穹窿山,编纂兵书,这里面,却是也有伍子胥的用兵心得的。
他幽幽叹息:“伍员,唉,可惜了!”
田白默然。
伍子胥的确是可惜了。
……
田白就要远行莒地,虽然说距离本家这边,若是连夜赶路,也只是三天的时间罢了。
但是,在这个年代,离别,很多时候就是永别。
他去了臧武仲台那边的庄园。
今岁的第一场雪,正在飘洒。
田白穿着雪白的氅子,脖子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狐草。
这狐狸皮毛,却是保暖的很,更为保暖的,就是狐狸腋下的那一小片地方。
正所谓集腋成裘,就是这个道理。
“怎么样,臭小子,这身大氅很是暖和吧!”
田九仰着下巴,双手叉腰,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田七只是淡淡的笑着,就像是腊梅那般,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青春与容颜。
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营丘这边冬天的时候,零下二十多度乃是常态,滴水成冰都是小意思。
瓦楞上,一串串耷拉到了地面的冰棱,就像是一个个透明的工艺品。
田白苦笑一声,自己竟然又忘记了一件挣钱的窍门。
春秋时代,人们对于烧制琉璃可不陌生。
甚至,随国更是以随侯珠而闻名天下。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一茬。
若是早早寻来了工匠,哪怕不能烧制出纯色的白玻璃,但是,色彩斑斓的琉璃,也是有着很大的用途的啊!
不过这一次回到莒地之后,倒是可以着手此事的制造了。
……
田白成为了齐国小司马,并且被封为莒地属大夫,让他修筑新莒城池,作为整个莒地的治所。
田白是从即墨那边过来的。
之前大战的时候,鲍氏即墨属地,却是依旧在紧张锣鼓的生产船只。
田白拿出来的东西,让鲍氏彻底的动了心。
大战期间的时候,鲍氏特意派遣了一只小规模的船队,穿过渤海海峡之后,到达了箕子朝鲜掌控下的最东方。
当地有一个叫做扶余的部落,却是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
鲍氏的船队,到达扶余之后,扶余诸部精若神人,纷纷赶往海边祭祀。
而鲍氏军队虽然在齐国战力不怎么样,但是,相对于还只是拿着磨尖了头的木棍,就充当武器的扶余土人来说,却是天神一般难以战胜了。
鲍氏船队在扶余部落打听了很多事情,却是得知,在扶余诸部以东,还有好几个土人部落,那些部落更加的原始,甚至连石制武器都没有的。
不过,那个部落占据的却是平原地带。
船队返回之后,鲍氏心中大定。
到了此时,他们已经确定田白所说的乃是真的了。
一直以来,虽然华夏先人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就没有停止过。
尤其是商朝之时,乃是最为鼎盛的时候。
那个时候,为了开采东北方的铜矿,商人甚至还建立了孤竹城、幽州和营州等。
正是因为商人将自身的力量,都放在了边关,使得才被西方的臣服部落周人偷袭得手。
更有考古学家坚称,商人探索世界的过程中,有乘船迷途的探索队,被风暴送到了美洲,与土族繁衍、融合成了印第安人。
他们的证据是印第安人的文字中,有一些文字与殷商使用的文字符号一模一样,甚至,有生物学家说两者之间的dna都是一样的。
……
燕国东北,还有一个诸夏国家,这就是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本是殷商帝辛也就是商纣王的叔父箕子所建立的国家。
当年周人灭了殷商,扶持武庚成为商帝的时候,箕子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虽然箕子被从囚笼里释放出来(史说箕子反对纣王暴政,因而遭囚。),并且周王还表示要拜箕子为师,但是,箕子却是不接受。
他明确拒绝了周王的请求,他知道周王的打算是什么。
他是殷商王族,一旦臣服周室,那么就证明周人的合法性了。
是以,箕子却是带着殷商一众不愿意臣服周王的贵族,远走边关,在辽河两岸建立了殷制国家。
这就是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的位置,最开始在辽河附近,也就是后世东三省所在的位置。
后来伴随着燕国的崛起,箕子朝鲜的疆域逐渐东移。
现今,箕子朝鲜的核心势力范围,已经东缩在了鸭绿江西岸了。
鲍氏得到了探险队的回复,心中顿时火热。
至于即墨这边的造船业,更是被鲍氏下令全力生产。
华夏造船史发展的是最早的。
在更早的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专门造船的作坊。
《世本》记载,古者观落叶因以为舟。
在更在的西周周成王时期,就有了“于越献舟”的记载。
“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如飘风,去则难从”。
可以想见,以舟为贡品,献与成王。
那时越人的船就已造得比较好了,还有,献舟一路,取道东海,渡黄海,泛渤海,入黄河,逆流而上进入渭水,终达周都镐京。
船的实用性能及航海技术都已不差。
春秋战国时,大国争霸,造船业及航海业迅速发展。
三年后,吴国、齐国之间,将爆发世界上的第一场有史记载的海战。
最后以齐国的胜利告终。
这一场海战的具体规模,没有详实可靠的文字记载,据考证齐国出动了约三百艘战船,吴国方面却是更多。
吴国联络莒国(大概疆域在青岛胶州的西南方),最终却是不敌以即墨为基地的齐国水军(即墨在青岛的东方,两者相距一百余里)。
吴国灭亡后,越国争霸,史书上在一次出现明确记录:
《越绝书》称:越迁都由会稽至琅琊,以水兵2800人“伐松柏以为桴”,沿海北上,气势已然磅礴。
田白到了即墨海边之后,却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若是有熟悉山东半岛海岸线的朋友,就会知道,山东半岛的北方海岸线,却是大多平直,很少港湾。
但是,在南半边的海岸线,却是弯折崎岖,港湾无数。
实际上这样的地形,不单单是山东半岛,就连朝鲜半岛一样是如此的。
即墨这里,却也是有着好几个水湾,这些弯道虽然没有胶州湾那样,是一个天然的良港,但是这边的水湾,停靠战船,却是绰绰有余的。
要知道像胶州湾那样的良港,就算是后世满编的航母舰队,也能装入好几个的。
这个时代,用来当做军港,根本就填不满。
鲍息这一次却是没有跟在田白身边。
鲍氏夺得了十几座城池,鲍息作为鲍氏的嫡长子,却是忙碌的很。
这时候,跟在田白身边的,却是他的熟人——鲍安、鲍鱼两人。
鲍鱼指着面前的一大片新船,开口道:
“公子,这里叫做丁字湾,因为形似一个‘丁’字,是以有了这个名字!”
今天天气却是不好,天色灰蒙蒙的,甚至,海边上还结了冰。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能够看到对面的山峰。
“鱼,这航道有多宽?最窄处有多少?”
鲍鱼挠挠头,这个他不知道啊!
他身后的鲍安却是上前一步:“公子,丁字湾虽然东北方很是曲折,但是,海水却是很深,大半的地方,只要深入海中三丈,就能够行驶大船了!”
“这里最窄的地方,乃是对面的那个尖嘴一样的陆地,到这西岸,相距是三里七分,满潮时候四里有虚,至于航道,能行大船的地方也足足有三里多呢!”
鲍安知道田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以,来之前,他特意做了功课。
“安叔的记忆倒是不错!”
田白笑了笑。
“此地共有几种船,各自有多少艘?”田白仔细询问起来。
鲍安指着最大的那种船只,开口道:“公子请看,那种长九丈,宽两丈的,乃是大翼,是主战船只三翼之一,此外还有‘余皇’,这是专供君候乘坐的,这里却是没有。“
鲍鱼点头:“我齐国的余皇,在大家湾那边的海面上停着,整个天下,只有我们齐国和吴国有实力修建余皇船!”
鲍鱼很是自豪。
这个天下,余皇船只只有两艘,这是一个长达十五丈,宽达六丈的庞然大物,上面的楼层,更是高达四层。
这余皇行驶在舟船里面,就像是皇者出行一般,是以有了这个名字。
田白点头:“那,那边上那个泛黑,前端翘起,后端扁平的船只叫什么?”
鲍安解释道:“公子,那是‘桥舡’。”
“哦?”田白笑了起来:“这桥舡前端高高翘起,后端低趴接近了海面,委实有趣。”
“公子不可小觑了这桥舡!”
鲍鱼的脸色严肃起来:“公子当知道,若是我们停靠的时候,不一定都是海滩,甚至有时候面临的是悬崖峭壁,这种船只,却是刚好可以当做桥梁,让我们攀登上去的!”
“是啊!”
鲍安也说起了当年的旧事:
“当初平定莱夷,这桥舡却也是立了功的!”
田白收起了笑容,对着不远处那个黑不溜秋的船只弯腰执意:
“白小觑天下人矣!”
就算是他这个考古专业出身的,都不曾见过这种船只,更何况是他人了。
他记得江浙那边有一种小船却是也叫‘桥舡’的,只是,那种小巧玲珑的船只,相比于这个具有特种功能的船只,却是相去甚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具有实用性的船只,为什么后世失传了。
但是,田白猜想,这应该是与后世的华夏逐渐趋于保守,对于海洋,不再开拓进取,导致华夏的战船,不需要在海港恶劣的地方停靠。
以至于让这种具有最早登陆舰设计的船只,失去了作用,因而才退出市场的。
……
见到田白有兴趣,鲍安当即解释道:
“公子,这船只最重要的地方,乃是它的前方,有一个折叠成护栏的梯子,若是需要的时候,这桥舡,能够爬上三丈高的海崖,端地是有用的很!”
田白点头,剩下的几种船只,他却是见过的。
那种细长多桨的船只,名唤“突冒”,乃是用来冲锋的舟船,并不使用船帆,在战时主要是用来救援落水的士兵,或者是火攻对方船只的。
至于楼船——这玩意脱胎于余皇,此时还没有出现呢!
田白开口道:“田氏长于陆战,对于海战……”
田白笑了笑,田氏虽然贵为上大夫,看似比鲍氏地位更高。
但是,田氏的底蕴却是不足,成为大夫不过三代人的田氏,对于水师的涉猎,却是还不够资格呢!
这也是为什么田乞、田书两人会在田氏大胜之后,还放了立有大功的田白外出开府建衙。
田白用建立自家水师基业的说辞,打动了两位老人。
田白的话语,虽然自嘲,但是鲍鱼、鲍安两人,却是不敢有了丝毫的小觑。
海船虽利,但是终究不能上岸。
田氏军队的实力,可是甩了鲍氏十条街不止。
“公子,海战与陆战使用的武器,大体相仿,只是海战的弓,要短一些,长戈、长戟要长一些。”
鲍鱼拍拍手,自有士卒在船上操练起来。
田白看了一阵,却是看懂了。
原来这个时候的海战,依靠的就是先用大船撞乱敌阵,将敌人分割包围。
然后,用投掷、放箭,射杀敌人甲板上的有生力量。
在之后,就会靠上去,发起跳帮作战,跳到敌人的船只上,杀死敌军,俘虏敌人的船只。
田白指着桥舡,笑道:“两位叔父,桥舡船头安装的梯子,却是能让士兵们爬上悬崖,若是在大船上安装长杆。
长杆的前端,捆绑上重物,平时吊起,与敌时,就像是放下吊桥那样,放下长杆,砸向敌人的船只,因为重物的关系,必然能够砸碎敌人的船只,如此,这不是杀敌的速度更快!”
鲍鱼、鲍安两人眼睛一亮:“公子,稍待,让我前去实验一番!”
这件事倒是很好做的。
无非就是在船头竖立一个木杆,然后上面用绳索绑一个重物罢了。
至于收拉、下放,吊桥上面的那一套办法,就很是好用呢!
两人正要走,却是被田白唤住:“还可以在船只上,安装一个勾杆,若是接近敌船的时候,先行勾住敌船,这样,就算第一下砸不碎敌船,也可以多拍几下!”
田白的话语,只让两人心生胆寒。
他们不由得想起了在波涛万顷的海面上,忽然被敌人勾住了船只,进退不能,然后一杆巨大的拍杆,一次又一次的砸在船帮上。
每一次,都让整个船猛然下沉,即将被拍入水中,船身咯咯作响。
士兵们在惊慌失措的乱跑,军官们在浑然无力的嘶吼,奈何……
一声巨响,整个船只四分五裂,无尽官兵跌入冰冷的海水中,被巨涛骇浪吞没……
两人打了一个冷战,看向田白的眼神中,却是带着狂热。
这可是大杀器啊!
当下里,两人再也按耐不住,沉默的弯腰及地,行了礼之后,匆匆朝着造船作坊跑去。
田白笑了笑。
鲍氏与田氏素来一心,况且,造船行业,鲍氏要比田氏有经验多了。
他转身,直接朝着一面大翼走去。
“走吧,我们去胶澳。”
胶澳就是胶州湾。
随着田白登上了大翼船,十余艘各色船只,纷纷起锚,驶出了丁字湾,顺着海岸线,朝着西南方行进。
胶州湾这一代,常年大风不断,一年之中,难有三十天风平浪静之时。
至于到了冬季,更是狂风呼啸。
狂风吹满了船帆,船只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远处疾驶而去。
造船作坊里,鲍鱼、鲍安得知田白离去的消息之后,却是叹息一声。
鲍鱼的地位更高一些,他对着在场的众人道:“田氏子雄矣!我鲍氏万万不可有了丝毫迟疑啊!”
众人自是点头,上面的族老们是怎么考虑的他们这些小吏不知道,但是,从他们底层小吏的角度来考虑,跟着田氏一族,他们能够拿到军功,能够分到田地、仆役,这就是他们足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了。
鲍安道:“诸位,白公子说的办法,诸位加紧实验,这些天来,就算是用坏了舟船,也要给我在所不惜。”
“十天,我只给你们十天时间,这需要改进的赶紧给我找到办法,有所欠缺的,必须要给我找出来了病因!”
鲍安神色很是严肃:“在船头加装武器,必然要破坏整体平衡的,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就给我狠狠的操练,只有所有的问题,全部都暴露出来,我们才能制造更好的舟船!”
在场众人大都是主管一方的工匠小吏,是以,听到这个破是有些急切的任务,人人脸上都很是迟疑。
舟船不是一件小事,改动这么大,结构必然不能承受的,两位君子这么说,他们的任务很重啊!
鲍鱼敲了敲桌子:
“诸位,就这么定了,我拨给你们各色战船各五十艘,给我好好操练,船坏了不可怕,可怕的是……”
他环顾四周:“田氏子要有大动作了,谁若是给家族拖了后腿,休怪我行了家法!”
鲍息不来,他与鲍安就能掌握这里的一切。
是以,鲍鱼直接给众人立下了军令状。
虽然任务很重,但是,鲍鱼的大手笔一下,众人却是不敢再质疑了。
各色舟船各五十艘,这可是足足两百余艘船只的规模啊!
这么狠狠操练之后,损毁的战船必然不在小数的!
鲍安看出了工匠们的迟疑,他笑道:
“你们只管放心的实验,船只坏了不打紧,这一次缴获的物资,足够咱们打造三只船队的了!”
……
今儿却是苍天有眼,虽然天色昏沉的厉害,却是顺风顺水。
百十里的距离,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
田白刚刚让船只降速,就有十几艘船只迎了出来。
看着那成战斗队形,朝着自己扑来的船只,田白笑了:
“义,先不要打出我的旗帜,先看看十七叔的应对在说。”
田十七留守莒地胶州湾,短短半年时间,却是能够拉起了一只船队。
看那船队扑过来的架势,却是也不差了。
虽然要比他所在的鲍氏人差了几分。
两只船对相对而行,速度却是极快。
却见田十七那边的船队并没有将他们包围,而是以头船为基准,竟然摆出了一个矢形阵型,直接冲撞过来。
“妙啊!”
田成一拍大腿,对着小白道:“公子,十七叔这是扬长避短,准备直接凿穿我们啊!”
“明旗吧!”
田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他自然不会让田十七真的撞上来了。
看田十七的架势,这一波撞击,自己阵型中部的几艘船,必然是要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