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生虽然政治手段并不弱,但是,终归是刚刚做了君主,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他让鲍牧将从鲁国手中夺回来的九座城邑,退还给鲁国,以此重修与鲁国的关系。
甚至朝臣们还大都同意了!
若是以往,田乞必然是要反对的。
而田乞,这些天来身体却是愈发的反复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愿已了的原因,还是前些时日太累了。
他原本都能下地行走了,但是,这几天却是再一次病倒了。
田逆不在朝堂,鲍牧又领军在外,齐国朝堂之内,就只剩下一个中大夫田书在支撑了。
而鲍息和田白……
他们虽然一样是中大夫的出身,但是,并没有在中枢担任了职务。
田白身上的哪一个小司马的职务,面对满朝诸公,却是形单立薄太多。
也不知道高氏、国氏和监氏商量了什么,阳生竟然不顾田白等人的反对,执意要与鲁国修好。
田白和田书两人只有苦笑。
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只要能够攥在手中,鲁国就是砧板上的鱼腩。
灌地和阐地,这可是鲁国边关险地啊!
被阳生这么随手一丢,倒是很容易,但是,下一次想要拿回来,可就艰难了。
……
“公子,监氏子监止去了一趟鲁国,我们的人并没有的得到他前往鲁国的任务是什么?”
田氏书房内,一个黑衣人对田白开口道。
田白点头,挥手让他下去,然后对坐在主位上的田书道:“尊祖,要不让我们的人问一问牛乞儿?”
田书双手捧着茶碗,他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失去了活力,稍微冷一点,就觉得浑身冰凉。
今儿小雨绵绵,田书只觉得自己的骨髓都仿佛冻僵了。
再看看坐在左首的田白,田书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他怕是要……
“白,你决定就好了,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们啊!”
田书叹息一声。
他是真的认命了。
跟着仲兄执掌了近四十年田氏,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还没有老,还是能够再次上马征战,哪知道,自从看到了家族崛起的希望之后,他就像是泄了气的的猪尿泡一般,再也踢飞不起来了啊!
没看到,自己那素来算无遗策的仲兄,都已经卧床了吗!
田白默默的站起,走到了田书身边,伸手给他揉捏着肩膀:“尊祖说笑了,尊祖最少还能执掌家族二十年呢!”
田白的手掌放在了田书的肩膀上,鼻子当即就酸了。
田书很瘦。
瘦到了他的肩膀已经很是嗝手了。
他身体的精气神,已经全部透支一空了啊!
田白的眼睛湿润了,他想到了原本的历史上。
田书将会在明年率军出征,最后战死在沙场上。
这已经是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了啊!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田氏,在田书战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那一战的指挥官,却是因为阳生为了夺权,配合国高等打压田氏,使得田书年纪最长,行军打仗本领最强,但是,却让毫无战争经验的高无丕、国书等做了军将,负责指挥战争。
而田书这个当年夺得了大半莒地的猛将,却是给安排了军佐这个副手的职务。
而此战之后,不但生生葬送了十万齐军,葬送了几十员齐国大将……
而作为主将的高无丕、国书等,却是投降了吴国,厚颜无耻的活了下来。
而被称之为阴谋家的田氏,却是葬送了仅剩的两个老人,要知道那个时候田乞正在病重。
此战之后,田乞就死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田乞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气死的,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从此战之后田氏执掌国政,却是实行与外休兵罢战,与内休养生息,甚至很多年都不再过问国际事务来看——
齐国在艾陵之战中,损失惨重……
要知道在田恒在位的时候,虽然起兵驱逐了阳生的儿子,但是,但凡是与齐国有领土矛盾的国家,田氏都赔让了国土出去。
由此,足以见到当时齐国的衰弱。
艾陵之战历史上很少以后人提起,但是,正是这一战,却是让齐国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正因为这样,喜欢讲故事的庄子,和道德表孟子才会说田氏是阴谋家。
田白对这一段的历史,却是不甚熟悉,他虽然身为考古学家,但是因为这一段历史,少有专家学者研究,是以国内能够完整的讲出了这一段故事的,却是甚少人。
田白又不在齐鲁工作,是以,对于这一段历史,自然是就不知道了。
“小白,你今儿不对劲啊,这是怎么的了?尊祖虽然老了,但是,身体却是还健康的呢!”
田书笑呵呵的让田白住手。
伢子年幼,身体还不曾长成,虽然身高是有了,但是,却是一个泡大个。
可莫让小白累着了啊!
田白正待回话,忽然有侍卫禀报道:“家老,公子,内监来了,就在家中,说是有急事想要求见。”
内监?
田白和田书两人齐齐一楞。
“小白,走,去迎迎!”
田书开口道。
“是应该去迎接一下。”
田白扶起了田书。
内监就是内宫大监,这个位置,却是牛乞儿的。
牛乞儿自从齐景公去世后,身体却是已经发虚弱的很了,虽然这人对于内宫下人的掌控能力,还是很强,但是,却很少出了宫中。
今日他急切前来,必然是有着大事的。
两人刚刚走出了房门,迎面就看到牛乞儿已经在田氏侍卫的带领下,走过了走廊的拐角。
“牛兄远来……”
田书两人刚刚开口,就被牛乞儿急切的打断:
“老兄弟啊,就别耽误时间了,快进屋详谈!”
牛乞儿很是急切。
田书和田白互视一眼,从牛乞儿的神色里,他们知道了事情必然很是严重的。
当即,两人将牛乞儿领到了书房,下人送上来了茶水之后,田书一挥手,黑衣人就守住了房间四周。
“大事不好了,昨天早上,有儿郎们给我传信,说是国君昨晚留监止在宫中,彻夜商谈了一晚,然后第二日一早,监止就乘着群臣朝议的时候,出城朝着鲁国而去!”
牛乞儿的话语,只让田书田白两人脸色大变。
牛乞儿继续道:“我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人手去查,这才得到了一个大概——”
“牛兄快说,君上想要做什么?”
田书腾的站起。
阳生想要干什么?
田氏刚给他扶持上了君位,才不过是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人就要做什么?
牛乞儿也很是慌张:“君上和监止商谈的很多,大意就是监氏已经与高氏、国氏结盟,他们准备借着这一次季姬的事情,派遣监止前往吴国递交国书,邀请吴国一并攻鲁。”
田白皱眉,历史上熟悉的一幕,终于来了吗?
田书却是勃然变色:“糊涂!阳生莫不是忘记了,吴国野心勃勃,我们若是与他们联手打败了鲁国,下一步就是齐吴直接交兵了啊!”
牛乞儿则是浑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当初他选择倒向了田氏,最终因为他的供词,高氏家主那一脉,被斩杀殆尽。
这个仇,就算高张之死,高无丕是最得利者,但是为了整个高氏的凝聚力,也会与他为敌的!
可以这么说,一旦人田氏失势了,他牛乞儿必然是第一个被干掉的!
牛乞儿很害怕,他说出了阳生和监止之间商讨的本质:“我逼问了那晚负责掌灯的宫女,得到了一个对我们最是不利的消息。”
“监止会经由鲁国,转往吴国,他会请求吴王做一件事情,到时候他会在攻鲁之战中,消耗了田氏的力量,若是不可得,就让吴人扮作鲁人,偷袭田氏驻地……”
“什么!”
田书勃然大怒。
田白却是奇道:“牛公,我倒是好奇了,国君五天前刚刚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归还了我军夺占的鲁土,怎么这一会又变卦了?”
“难道,他不知道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啊!”
田白简直就要被阳生的骚操作给秀呆了。
就算是他想要针对田氏,想要从田氏手中夺权,也不能这样啊!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拿着整个齐国的利益,来达成了自己的小心愿啊!
损公肥私的事情,一旦坐下了,这个国家可就就要衰亡了啊!
古往今来无数个朝代的事情,足以证明了,若是将一家一姓的利益,凌驾于整个国家之上,那么这个国家距离灭亡,可就不远了!
牛乞儿苦笑:“监止与君上商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我问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都说监止说自己是受国氏、高氏所托的,甚至还拿出了两家的兵符作为信物。”
牛乞儿这么说,田书和田白两人当即就相信了。
在这件事上,牛乞儿与他们的利益是一样的。
再则说了,田氏当权,却是并不曾插手了内宫的事情,牛乞儿就算是不出面,也能执掌宫内。
但是,若是田氏倒了,下一个就会是他牛乞儿地人头搬家了……
田白摇摇头,这件事,若是要解决,还真的很是简单呢!
牛乞儿眼睛一亮:“白公子可是有解决的办法?”
田白点头:“若想破了这个局,倒很是简单,只是破局之后,怕是要与吴国做上一场啊。”
牛乞儿催促田白快说,田书也是想要听一听这小子的意思。
田白冷笑:“监止想要前往吴国,只有经过鲁国,走邾国、郯国一线,到达吴国,这是最快的,也是他唯一能走的道路~!”
牛乞儿一楞,还没有闹明白,田书却是大笑起来:
“这倒是,莒地在你手中,他若是赶走,却是必然要被捉拿,至于走卫国,经宋、陈到达吴国,却也不行,宋、陈、蔡、卫四国素来结盟,我们又与陈、蔡、卫交好,他若是走了这里,只消一辆轻车,他就寸步难行了!”
牛乞儿这才明白,他却是不明白田白所说的破局的关键是什么?
当下,牛乞儿连连催促。
“简单!”田白笑道:“吴国肯与阳生结盟的关键,就是攻伐鲁国,你说若是这件事先在鲁国闹得沸沸扬扬,鲁国会怎么做呢?”
牛乞儿的眼睛顿时亮了:
“鲁国素来在我国和晋国之间摇摆,若是君上欲要与吴国联合进攻鲁国,鲁国必然是要求救与晋国,甚至,还会许出了利益,与四国结成联军。”
“这四国,单单是宋国就有五千乘的兵车,加上卫人两千乘,若是搜刮了箱底,也能凑一个万乘出来的。
有了这么多兵力所在,不管是君上还是吴王,都是要掂量一番啊!”
牛乞儿这才明白,原来田白说的破局的关键,就是将齐国欲要联合吴国伐鲁之事,告知鲁国啊!
田书皱眉道:“那小白你说的做上一场,那是什么意思,若是鲁国这么做,见到攻鲁无望,我国与吴国自该收兵才是啊!”
像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可不少见。
当然,前些年各国之间攻伐还没有这么惨重。
在春秋早期,列国之间的征伐,需要提前知会了对方,甚至有时候还要提前三年之久。
双方先是派遣使者往来呵斥对方,宣扬自己是正义的,然后彼此宣战。
完事了还要慢悠悠的收了自家的庄稼,然后在派遣使者,跟对方约了一个战斗模式。
看看咱们是单挑啊,还是彼此呼朋唤友,喊上一群小伙伴来群殴。
这些都做完了之后,还要派遣使者告诉对方,是因为对方的无礼,自己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使者回来之后,在派遣使者前往对方国家,大家一起约在双方疆域的中间,选一块适合战车野战的荒野。
在战争的时候,是不能践踏了对方的庄稼的,不然就是失礼,就是不义的。
好吧,用几年时间约好了对战,然后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却是只有那么一哆嗦!
春秋早期的大战,也就只是一天而已,就这还要等到彼此列好了阵型,然后三鼓之后,在彼此捉对厮杀。
若是打败了对方的战车,则只能停下来,拍着巴掌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