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与之看了看营房门口,禁军持戈肃立,显然外面并无来人。
崔与之压低了声音上奏,话语让赵竑心头一惊。
“陛下,我等边臣,包括高定子、郭正孙等可以相信陛下,但朝中大臣人心叵测,包括几位执政大臣,还有太后,陛下恐怕要头痛了。”
朝中大臣大多来自东南,主战者寥寥无几,主和者比比皆是。朝廷对外用兵,胜了,他们没有什么好处。败了,也许还会损坏他们的利益。
“崔卿所言极是。不过,这事是朕的事,朕自己解决。崔卿,四川推行新政、练兵善政、汉中屯田,这些大事,你可得给朕办好了。朕明年春天再来,可不想无兵可用!”
无所谓人心皆私,和蒙古大军交战,风险极大,估计他要出兵,朝中大臣,包括他的恩师真德秀,恐怕都会阻止。
不过,他会力排众议统兵出征。他没有选择。
“陛下,除了利州边塞,四川官军,老臣责无旁贷。但是利州两路,包括利州大营,老臣恐怕就鞭长莫及了。”
崔与之的神色看着眼里,赵竑心知肚明。
“崔卿,你是不是对朕任用武将心有所怵啊?”
大宋立国近300年,以文制武,武将稍稍坐大就无情打压的循例深入人心,赵宋皇室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决定了这个汉人王朝的上限。
要不是边患始终存在,民间还有些许尚武之风,南宋王朝,连下限都没有。
谁踏马得愿意去为随时可能过河拆桥,随时准备翻脸,随时准备干掉自己的王朝效力?
“陛下,我朝立国近300年,祖宗家法,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陛下任用武将,恐怕会引起朝中非议。若是臣所料不错,朝中早已经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了。”
崔与之老脸一红,嘴上赶紧否认。
曹友闻和余玠,未有军中履历和战功,就是边帅。更匪夷所思的是,还不允许文臣制约。
不要说他自己,朝中那些言官们,恐怕已经等着皇帝回朝谏言了。
“祖宗家法,也要顺时而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要是死抱着旧例,只会死得更快!”
扯到了祖宗家法,赵竑脸色变得凝重。
“嘉定十一年,四川制置使董居谊在蜀地无所作为,大失士心,金兵乘机攻破黄牛堡、武休关等边关,糜烂汉中。嘉定十二年,聂子述接替董居谊接任制置使一职,兴元府叛军作乱,杀入蜀地内腹,聂子述吓的仓皇而逃,蜀地多为荼毒。”
赵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崔卿,你说说,朕是用这些上过讲武堂、一腔热血的年轻军官,还是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官?大宋,经不起折腾了!”
他没有提被他从四川制置使一职上撸掉的郑损,正是此君,导致了南宋历史上的“丁亥之变”。
历史上,南宋宝庆三年,也就是明年,成吉思汗攻打西夏,派人送两块金牌到南宋四川制置司,胁迫南宋臣服蒙古。
同年二月,蒙古大军打着灭金亡夏的旗号,悍然攻破南宋阶州,围攻西和州,劫掠财物,大肆杀戮。宋军受制于不得擅启边衅的军令,不敢与战,坐视蒙古大军烧杀抢掠。之后,蒙古大军进攻阶州将利县时假装退却,宋军误以为前方获胜,又急于解西和州之围,轻率出击,被蒙古大军伏败于兰皋,众多西边良将战死。
四川制置使郑损得到败报后大骇,轻率放弃关外五州,退保三关。当时五州之中只有阶州被蒙古大军攻破,其它都在坚守,只因郑损的错误军令,五州惨遭蹂躏,生灵涂炭。
而郑损本人匆忙带制置司官员及家眷在万人大军护卫下,沿嘉陵江南逃,任凭蒙古大军践踏关外五州,数十万军民遭殃。七月,因天气炎热,成吉思汗病逝,蒙古大军才撤出宋境。
这一年为丁亥年,故称“丁亥之变”。
这也是赵竑将郑损拿下,换上崔与之的原因。在他的治下,悲剧决不能再发生,历史决不能重演。
郑损和聂子述都是史弥远的心腹,百无一用。史弥远把持朝政,对蜀口防御的破败,实在是功不可没。
“陛下圣明。”
崔与之又是一阵尴尬。这几个四川制置使中,聂子述和他关系不错,他还曾酬诗以对。
崔与之讪讪之间,赵竑继续说了下去。
“而后朝廷起用安丙为四川宣抚使,镇压叛乱。此人虽有点小才,但妒贤嫉能,枉杀义士杨巨源,排挤压制朝廷派来的东南官员,把四川弄成了蜀地士大夫的后花园。可谓是公器私用,其心可诛。”
崔与之惊愕失色,不自觉汗流浃背。
他当时是安丙的属下,说起来,安丙在四川所作所为,他也有份。
“朕可以放宽四川财赋,也可以重用蜀地的士子,因为他们都是我大宋子民。但朕不愿意看到四川自成一体,脱离于朝廷治下,犹如独立王国。”
赵竑看着崔与之,目光冷厉,语重心长。
并不是四川百姓如何排外,而是这些蜀地的官员,排斥朝廷派来的官员,让偏远的四川几乎成了独立王国。这样一来,他们为所欲为,谁也治不了他们。
“汉中屯田是头等大事,此外,不管是成都练兵还是利州大营练兵,又或是利州两路练兵,无论军政大事,崔卿都可以查漏补缺。只要是一颗公心,又何必在意是不是分内之事。”
赵竑目光灼灼,直接说了下去。
“广安军安氏、蒲江魏高氏、夔州蒲氏,所有在四川根深叶茂之权贵世族,朕都会调往它地任职,为四川推行新政扫清阻碍。四川地方上,凡有碍地方吏治者,为非作歹作奸犯科者,崔卿都可以乾坤独断或是上禀,包括边军将领跋扈,朕自有决断,反贪司也会查察。”
崔与之心惊肉跳,额头汗水密布,肃拜作揖。
“陛下圣明。臣一定竭心竭力推行新政,为陛下分忧。”
皇帝这一场四川官场大地震,朝廷所派的官员入驻四川,新政似乎没有推行不下去的理由。
“安癸仲精明强干,高定子刚直不阿,二者都有贤才,但朕不得不如此。朝廷另调干吏入川,反贪分司也会确保新政推行,老相公可要把好关啊!”
赵竑的话语听在耳中,崔与之擦了把汗,连连称是。
皇帝下手之快,思维跳动之快,让他既惊且佩,真有些跟不上。
反贪司的事情,他倒是不抵触。皇帝亲自过问,澄清吏治,严惩腐败,这是善政。
“夔州路安抚使,以及潼川路转运使一职,你觉得赵范兄弟如何?”
赵竑忽然问了出来。
“赵范、赵葵?”
崔与之不由得一怔。
史弥远作乱,共谋郑清之被斩杀,赵范和赵葵兄弟作为郑清之的弟子,曾经为郑清之求情豁免,也因此被赵竑盛怒之下,贬斥罢黜。
“陛下,赵范兄弟都有政声,又正值壮年,才能可为中上,但千万不可赋予边事重任。以臣之见,与其起用赵氏兄弟,不如启用四川蒲江魏高氏子弟,或宁国吴氏子弟。”
崔与之犹豫着说了出来。
他这样一说,赵氏兄弟的前程,可能就没了。
但事关重大,他只能举贤避庸,以免惹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