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南岸,南屏山绵延横陈,山高不过百米,山体延伸却长达千余米。山上怪石耸秀,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不少宋朝士大夫为避世出尘,常来此谈禅吟咏,净慈寺便是一处圣地。
净慈寺坐落在南屏山慧日峰下,是与灵隐寺齐名的西湖古刹。每日黄昏,悠扬的钟声在暮色苍茫的西湖上空飘荡,是为“南屏晚钟”,也是西湖的胜景之一。
净慈寺侧院,一处亭台楼阁之中,几个新科的士子宽袍大袖,志得意满,正在其中高谈阔论,饮茶论道。
“马兄,临安城真是日新月异,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说话的清瘦士子叫李昂英,25岁,广东番禺人。早年曾受业于四川制置使崔与之门下,名门子弟,在广东当地有神童之称。
“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大刀阔斧,继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以来,又扩于两浙江西四川等地。以在下看来,咱们有可能要投身于这一场变革洪流之中了。”
马兄叫马光祖,同样 25岁,浙江东阳人,也是当地豪族,曾师从当朝大臣、户部尚书真德秀。豪爽耿直,只是性子急些。
“愚兄也是这么想。当今天子在各地推行新政,正是用人之际。以天子之雄才大略,一定会重用我等新进的士人了。”
李昂英点点头说道,神采飞扬。
他的座师、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正在四川推行新政,如火如荼,期间也和他有书信来往,论及新政。
除了城中的道路都改成水泥路和石板路,公共厕所和下水道也在兴建当中。城中的违建房屋被一一拆除,和一些私人作坊一样,迁居临安城外。
除了硬件设施上的改善,那些软件上的改善,就是民政上的改善了。除了反贪司的介入,还有以两浙路安抚司主导的新政推行。
经界法、禁止缠足、禁止斗蛐蛐斗鸡、禁止关扑赌博、兴办武馆镖局……
开矿建厂、造船造车、减轻商税、刺激出口贸易、繁荣百业……
百废待兴,也许只有这四个字来形容如今的大宋各处了。
“临安城如此,金陵城的变化,恐怕更不一般。大宋未来可期啊!”
马光祖眼神中许多期盼,又有几分忧心。
“不过,皇帝任用酷吏重典,让地方官员和豪强大姓利益受损,涉及人物众多,盘根错节,恐怕引起地方骚动啊!”
经界法新规,为避免官员“经界”弄虚作假,和豪强官宦上下勾结,土地五亩以上差漏,就要罢官丢职,记录在籍,永不启用。而且经界之后,每年夏日前都要核查。
五亩地弄错,就得丢官,铁腕治吏,律法之严酷,的确让人惊心。
“怕什么,他们难道还能叛乱不成?”
李昂英摇摇头,不以为然。
“酷吏才是干吏。陛下抑制豪强,铁腕治吏,乃是治国之根本。财货都集中到了豪强手中,朝廷却没有了赋税,拿什么来推行新政,拿什么来练兵?”
那些酷吏,如高定子、徐良等人,都是皇帝的近臣,性情虽然刚猛,手段虽然狠厉,但个个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没有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把新政推行下去。
“二位兄弟,我没你们那么乐观。”
来自江西婺源的汪文,体格魁梧,孔武有力,不像读书人,倒像是沙场武夫。
他懒洋洋说道,似乎对天下人为之疯狂的科举取士并不上心。
“推行新政固然重要,咱们也是天子门生。但皇帝的得意门生都在金陵讲武堂,而不是科举取士。你我想出人头地,引起君王的青睐,恐怕够呛。还是老老实实做事吧。”
他们三人入京参加礼部省试,都在一家客栈投宿,三人同时通过礼部的省试,年龄相当,都是前途可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汪兄,此话怎讲?”
李昂英一怔,不解地问了起来。
本朝祖制,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们这些两榜进士,天子门生,前程万里,怎么可能寂寂无闻,被天子忽视?
马光祖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汪文。
此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蛮力,但一颗心思却是活泛,绝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而从此君配剑,能文能武,便知此人紧跟时事,对皇帝尚武之风的追捧。
“两位贤弟,别的不说,你们有“军魂剑”吗?”
汪文下意识握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他轻飘飘一句话,便让马光祖二人闭上了嘴巴。
军魂剑,只有金陵讲武堂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在毕业时获得此剑,而且是天子亲授,尊荣无比。毕业生中,那些被授予“军魂剑”的学员,如曹友闻、孟珙、余玠等人,无不是飞黄腾达,前途似锦,着实让人羡慕嫉妒恨。
“汪兄,天子创建金陵讲武堂,旨在整饬武备,练兵图强。这和科举取士,又有何关系?“军魂剑”,一把显示皇恩的短刀而已,恐怕也说明不了什么。”
片刻之后,马光祖思索着说了出来。
他其实也佩剑,只不过今天没带在身上而已。
“不错!皇帝虽然创立了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但也有金陵大学堂和金陵师范学堂。皇帝虽是整饬武备,但对文治同样重视。从四川千里迢迢赶回主持殿试,便是明证。”
李昂英摇摇头,也不同意汪文的看法。
“不不不!两位贤弟,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汪文莞尔一笑,立刻否决了马光祖二人的想法。
“汪兄,愿闻其详!”
马光祖和李昂英都是起了兴趣。
这位堂堂的大宋朝廷进士,文武双全,似乎对皇帝和他创办的金陵讲武堂等事宜,比科举取士要感兴趣的多。
他们倒是想听听,此君能说出怎样的一番话来。
两位好友的凝视下,汪文不慌不忙说了出来。
“两位贤弟,凡授予“军人魂”此剑者,天子门生之外,无一不是被授予要职。第一期的曹友闻、曹友万兄弟、余玠、孟珙、吕文德等等,一个个都是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是为封疆大吏,简在帝心。”
汪文说着说着,唾液横飞,两眼放光。
“反观你我新科进士,即便是被授官,没有门路,也得一步一步做起,其中艰辛,经年累月,若是命运多舛,一生都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
曹友闻、余玠、孟珙等人,金陵讲武堂一毕业就是数万人的大军统帅。他进士及第,也得从八九品的小吏做起,要做到曹友闻那样的国家重臣,除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也得二三十年。
皇帝对金陵讲武堂学员的重视,可想而知。
“汪兄,小弟听闻你曾在东钱湖梨花山苦读,学的是陆学与吕学的事功学。今日听你所言,功利之心彰显,果不其然啊!”
李昂英哈哈笑着说了出来。
“汪兄,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凡事还是要躬行慎行,不要想一蹴而就。汪兄,你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马光祖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些惊诧。
这位汪文任侠好义,精于骑射,似乎不是急功近利之辈。
“两位贤弟,若是没有当今天子那也罢了。我也不是非要去金陵讲武堂,只不过是想速速上位,大展一番拳脚罢了。我朝庞大的文官官僚体制,由下而上,没有二三十年,休想达到四品及以上官阶。大多数官员,一辈子都是碌碌无为。我可不想这样。”
“体制”二字,又是皇帝提出的新鲜词,在报纸上广为流传。
马光祖和李昂英对望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混的好的,如兵部侍郎魏了翁和执政大臣真德秀,那也得二十年光阴,天下又有几人?
比如李昂英的恩师,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到了五十多岁还屈居人下,快六十岁才是一地主官,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两位贤弟,人生苦短,若不建功立业,岂不是碌碌无为。愚兄不心甘啊!”
汪文拿出一份报纸,放在了桌上。
“这是去年深秋,皇帝送完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毕业学员后所做的诗词。你们看看。”
“独立寒秋,大江东去,白鹭洲头。看万山红遍……”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李昂英轻声读着,马光祖却看也不看,立刻接上。
“马贤弟,原来你也看过这份报纸。说说,你最欣赏那几句?”
汪文立刻起了兴趣。
“当然是那几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不是和你我兄弟今日登科的写照吗?”
马光祖说着,脸上红光满面,踌躇满志。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排名第一。如今风华正茂,前程似锦,正是指点江山之时。
此诗,可谓是恰到好处,道出了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心声。
“马贤弟,我和你一样,也是欣赏这几句。不过,这些殷殷叮嘱期盼之语,陛下对的是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学员,而不是你我新科进士。”
马光祖和李昂英目光一对,都是点了点头。
这首《沁园春.金陵》,皇帝是送金陵讲武堂毕业学员们离开后所做,显然是寄语讲武堂的学员,而不是新科进士。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他们这些寒窗数十载的国家之才,难道还比不上只上了一半年讲武堂的毕业学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