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兴庆二年七月,金,陕西,凤翔路,葫芦河谷。
炎炎夏日,葫芦河谷的驿道上,一大队商队打扮的人马正在滚滚向前。
说是商队,规模也太大了些,足足万人,加上马匹、车辆,以及拉载的“货物”,鼓鼓囊囊,连绵数里。
余玠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沉默前行的大队,又看了看热辣辣的日头,抹了把汗,传下令去。
“就地休息!注意警戒!”
军令传达,众军纷纷停下,开始补充饮水和食物,躲避烈日的肆虐。
从宋境到西夏灵州,根据完颜春的建议,走的是萧关古道。
这一条道路,路程 1200里,中间的金境就是 800里。等到了萧关,出了赏移口,进入西夏境内,只有不到 400里的路程,快速行军,五六日就能到达。
“罗相公,现在我军到哪里了?”
余玠把水囊递给一旁儒生打扮、满头大汗的罗世昌。
他也是暗自佩服。这老头五十多岁,大热天的随军赶路,一点也不抱怨,让人佩服。
“余将军,前面就是萧关。出了萧关就是我大夏境内了。不过,古诗里“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的萧关不是此处,而是向南 200里的镇戎州,咱们前几天已经经过了。”
罗世昌喝着水,满眼的感慨。
宋军这样乔装打扮,看来也是不想和成吉思汗正面为敌。不过,只要有这些精兵强将的援军,有这些让人心寒的火器,就足够了。
那些战车上鼓鼓囊囊用布盖着的家伙,全是火炮和手榴弹,即便是遇上蒙古人的千军万马,也是丝毫不惧。
“罗相公,不是我多嘴,大夏现在只有几十万人口,一个四川就是几十个大夏,守下去实在没有必要。依我说,不如撤往宋境,这样活下来的百姓更多。”
一旁的曹友万,笑嘻嘻向罗世昌说道。
这么长时间打交道下来,众人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曹将军,要是强盗来了,你会抛下家人逃走吗?你不会,你只会和他们顽抗到底。”
罗世昌轻声说道,似乎是有感而发。
“鞑靼铁骑纵横天下,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大夏能不能存活下来,我也不知道,事在人为吧。我代大夏的君王和数十万百姓,谢谢大宋的将士了。”
西夏能不能存活不知道,但这一万宋军,可是在拿命在拼啊!
“罗相公,你不用谢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要谢,就去谢我大宋皇帝吧。”
曹友万嘿嘿一笑,感慨说道:
“其实我大宋皇帝也是没有办法,你想想,我军要是能击败鞑靼大军,还需要偷偷摸摸吗?鞑靼势大,皇帝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边军才编练半年多,还没有成型。这一万将士,已经是利州大营的精锐了。
罗世昌不由得一惊,片刻才犹豫着说道:
“大宋皇帝之恩,大夏铭记在心。只是单凭这一万将士,大夏能不能躲过这一场浩劫,似乎有些勉强。”
单凭一万宋军增援,只能延缓蒙军破城。要想击败蒙军,甚至让其退去,远远不够。
“罗相公,利州两路和利州大营都在练兵,还有四川制置司,正在对四川十余万官军进行编练。再加上火器兵器粮草,至少需要一年的功夫。所以,你就放心吧。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大宋天子必会挥兵相救!”
曹友万慷慨豪迈,信心十足。
罗世昌沉默不语,想起赵竑郑重交待的那些不可泄露的“天机”,终于点了点头。
“若是我大夏能逃过一劫,老夫就是少活十年,也心满意足。”
“罗相公,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曹友万宽慰起了一直以来、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罗世昌,给他打气。
“罗相公,你放心,你的大夏不会亡。我大宋皇帝说了会救大夏,就一定会来相救!”
“罗相公,曹将军说的没错!说难听一点,我大宋天子就是不救你们,也得救我们这些出征在外的兄弟们回去。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吧!”
余玠没心没肺,哈哈笑了起来。
赵竑走前交待,让他们一定要坚持到来年六月底。现在才是七月底,算起来,几乎要在西夏坚守一年。
十一个月,这可真是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罗世昌心情豁然开朗,轻声一笑。
话糙理不糙。赵竑要是抛弃了余玠这些增援西夏的将士,还不被天下人嗤笑?
看来,赵竑早已决断派兵增援西夏。西夏即便是不和大宋和亲,恐怕赵竑也会出兵。
“大宋皇帝的再造之恩,老夫铭感五内。可惜大宋皇帝日理万机,临行前也不能见上一面。真是遗憾啊!”
赵竑因为国事繁忙,还要参加马上举行的科举,不得不和李惟名提前离开。这也使得他在临行前,没能和赵竑见上一面。
“罗相公,你能确定,灵州城中有大量的铁锭吗?”
余玠不放心,又问了起来。
随车的除了两百多门火炮、二十多万颗手榴弹、火药两百多桶、铅丸炮弹都没有带足。一来带的东西太多,二来实心铁球太过沉重,一个就是七斤,四千个就是近三万斤,只够两百门火炮一天的使用。
因此,实心铁球的铸造,部分还得在灵州,还得依靠西夏的冶铁。
“余将军,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军国大事,老夫岂敢胡言乱语。”
罗世昌面色变的严肃,一本正经。
“来之前经过灵州,老夫曾和灵州守将、前太子李德任仔细谈过,灵州城的铁锭,足够你铸造上百万颗的实心铁球。你就放心吧。”
灵州是西夏军事重镇,冶铁圣地夏州生产的铁锭源源不断输送于灵州,打造兵器,近两百年的积攒,灵州城肯定不缺冶铁。
罗世昌指着余玠腰中的短剑,傲然一笑。
“余将军,我大夏造的好剑,不输于你这把“军人魂”。等到了灵州,老夫让你见识一下。”
“夏人剑”锋利无比,冠绝天下,罗世昌也是引以为豪。
“罗相公,说句难听话,你的“夏人剑”再锋利,即便是百把,也抵不过这把短剑在我心中的分量。这是金陵讲武堂毕业时,陛下亲自所赠,上面有在下的名字。若是大夏的中兴府陷落了,在下就用这把短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也算不负我大宋天子,不负一场师生之情。”
提到了金陵讲武堂,余玠的神色,不知不觉变的严肃起来。
那些难忘的岁月,值得他一辈子怀念。
“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我等一介布衣,能有今日的一切,完全是陛下天恩。知遇之恩,师生之情,我等万死难报其一。”
曹友万朗声说道,不知不觉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有些感情,确实是不能用言语说明。
罗世昌惊讶地看着余玠和曹友万,暗暗吃惊。
能让麾下将领如此死心塌地,俯首听命,大宋皇帝御将有方,让人折服。
可惜,大夏没有这样的君王。即便是大夏有这样的君王,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鞑靼铁骑,绝不会给他们翻身、韬光养晦的机会和时间。
“余将军,大宋皇帝,应该已经回临安城了吧?”
想起了赵竑和李惟名,罗世昌不由自主问了起来。
“罗相公,现在已经是七月底,恐怕科举取士已经完成。陛下政事繁忙,日理万机。四川、两浙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陛下天南海北,比咱们忙多了。”
曹友万向往地说了起来。
这样千里万里风尘仆仆,着实令人敬佩。
“两位将军,那练兵的事情,不会有事吧?”
罗世昌又紧张了起来。
“成都练兵五万,利州大营三万,再加上利州两路编练新军,加起来,整个四川有十二三万新兵操练。罗相公,陛下已经交待清楚,四川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是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练兵的都是金陵讲武堂的军官,不会虎头蛇尾的。”
曹友万计算着说道,连余玠的眼色都没有注意到。
“罗相公,编练新军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火器的生产。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没有火炮,没有弹药,没有粮食,练了兵有什么用?利州和沔州日夜赶造兵器弹药,就是为这一场和鞑靼大军的冲突做准备。”
提到兵器制造,余玠这才明白赵竑的不易。筹划一场战争,事无巨细,辎重粮草,士气军心,件件都要顾及。
曹友万和余玠的话,让罗世昌的眉头立刻伸展开来。
曹友万是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肯定不会有假。十几万大军,看来,赵竑也是在和时间赛跑,来准备这场未来的战事了。
“宋皇之能,震古烁今,文韬武略,足以让人望其项背。”
罗世昌笑容重新浮上脸面,感慨地说道。
宋皇博学,连占卜都是大家,尤其让他惊叹。
希望宋皇的“预测”,都是真的。
“罗相公,不用遗憾,最多一年就能见到陛下。到时候,想躲开都难。”
余玠笑着站了起来,他拿起千里镜,仔细观望,忽然放下千里镜,指着前方。
“罗相公,你快看,那是金人的向导吗?”
前面就是萧关,金人的使者,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