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妙真怒不可遏,李福满不在乎,分开众人上来。
“恩堂,各位兄弟,刘庆福杀了许国的幕僚,又迫使许国自杀,以至于朝廷发给咱们的钱粮是越来越少。你们说,他不该死吗?我不该杀了他吗?”
对李全的部下而言,存亡与否,视钱粮的取得而定。自嘉定四年蒙古南侵以来,山东民不聊生,相率食人,粮荒极为严重,两河地区更是赤地千里,人烟断绝。众人之所以名义上归宋,实则是因为宋廷的粮饷支援。
“老子杀了刘庆福,把他的人头给了姚翀,那老小子当时就吓傻了!我想,他这会一定正在给宋廷写奏折,让宋皇拨发粮饷给咱们!”
看众将不吭气,李福继续开口,得意洋洋。
想起姚翀那副唯唯诺诺的嘴脸,李福心里乐呵,满脸都是笑意。
“你说什么?你把刘庆福的人头给姚翀了?”
杨妙真大吃一惊,厉声问了起来。
姚翀胆小如鼠,没有任何担当,让李福这么一吓,八成要逃离楚州城了。
这可比自相残杀后果严重多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福懵懵懂懂地问道。
吓吓姚翀,也许他会立刻上奏,把忠义军的钱粮全数给要回来。
“二哥,你可坏了大事啊!”
杨妙真的智囊国安用,眉头紧锁,忍不住一声叹息。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姚翀胆小如鼠,你拿刘庆福的人头给他,他以为早忠义军内讧,城外又这样窝里斗,搞不好会连夜逃出楚州城。这样一来,朝廷以为忠义军要反,咱们和宋廷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了!”
杨妙真暗暗叫苦,没好气地挥起了马鞭。
“全军都回军营!否则军法从事!”
杨妙真打马就走,余将面面相觑,纷纷上马赶上。
要是真把姚翀给吓走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如今的宋皇,可不是个善茬。
杨妙真带领部下匆匆进城,一路直奔州衙,州衙空荡荡,到了后院,迎面碰上姚翀两个花容失色的美妾。
“两位夫人,在下有军事禀告姚相公,姚相公在吗?”
杨妙真和颜悦色问道,暗暗松了口气。
娇妻美妾还在,看来姚翀还在州衙,没有被吓走,只是躲起来了。
“……不……知道,府里的……金银细软……全都没了!”
其中一个美妾,畏畏缩缩回道。
“快去找!”
杨妙真心头一紧,让军士四下找寻,却是毫无踪迹。
不用说,这个卑鄙无耻的老匹夫,独自偷生去了。
“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
杨妙真脸色阴沉,气急败坏之下,忽然抽出刀来,“刷刷”几刀,砍翻了姚翀的两个美妾。
“恩堂,有人发现,姚翀从城墙上槌城而出,逃之夭夭了。”
智囊国安用过来,满脸沮丧。
杨妙真没有吭气,愣在了当场。
姚翀逃走,城中没有了大宋官员,楚州城已经是忠义军的天下。
只是,忠义军要这个破败的楚州城何用?没有了宋廷的粮饷供应,楚州就是一座死城。
“恩堂,现在该怎么办?”
一众随从将领,人人都是脸色难看。
楚州丢给了忠义军,这可真是不作不死,逼着宋廷和忠义军之间没了退路。
“我怎么知道怎么做?”
杨妙真看着眼前跋扈的众将,气不打一处来。
李福是丈夫的亲二哥,她总不能割了李福的脑袋,向朝廷负荆请罪吧?
“恩堂,这下子闹大了,没有了退路!”
杨妙真的智囊国安用冷静下来,他看了看众将,凑近了杨妙真耳朵。
“恩堂,事到如今,不如杀了李福,拿他的首级向朝廷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必要时,有些人也不得不……”
国安用眼中寒芒一闪,杨妙真大吃一惊,连忙摇头否决。
“不能这样!要是这样做了,怎么对得起恩府?千万不能这样!”
“恩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犹豫不决,恐怕忠义军自己就先乱了!”
忠义军本就是人心各异,以前有李全在,有宋廷的钱粮撑着,忠义军才能不乱。
李全生死不明,宋廷钱粮供给断绝,忠义军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有我在,谁敢造次?先派人去山东,打听一下恩府的动向吧。你的话,休要再提!”
杨妙真断然拒绝,心乱如麻走开。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国安用心事重重回到住处,第二天一早醒来,忠义军的几大将领结伴来访,众将进了大堂,悍将张林直接开炮。
“国安用,现在怎么办?坐着等死吗?”
“姚翀跑了,不管是死是活,宋廷都会以为咱们反了。一旦断了钱粮,吃什么喝什么?”
“李福这个蠢货,这是把咱们逼上绝路啊!”
大将阎通和刑德跟着开口,抱怨连连。
国安用不动声色,慢慢喝茶,阎通等人面面相觑,纷纷坐了下来。
“国安用,你得想个法子。兄弟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张林心情烦躁,忍不住开口。
李全被蒙古大军兵围山东青州,音讯全无,肯定无法补给楚州。现在楚州知州姚翀又逃走,宋廷的钱粮供给恐怕要中断。
没有了宋廷的钱粮,忠义军岂不是要被饿死?
“直娘贼的!要不直接南下攻打扬州?宋廷不给,咱们难道不会抢吗?”
阎通阴沉着脸爆出一句。
“攻打扬州?就凭咱们?你以为杜杲是吃素的吗?”
国安用终于开口,冷冷一句。
扬州知州杜杲用兵大家,麾下数万精锐,还有所谓的火器,扬州防御,早已非比从前,岂是那么容易攻打?
“你们说,山东那边,恩府会不会投了鞑靼吧?”
刑德低声一句,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全要是还在,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日后引来杀身之祸。
“不会!恩府是个孝子,他娘和他大哥都死在鞑靼大军刀下,他怎么可能投敌?依我看,恩府恐怕已经阵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没有个音信!”
阎通摇摇头,断然一句。
金至宁元年,蒙古大军进攻山东,李全之母、长兄都被乱兵杀害。李全为复仇,才和二哥李福聚众起兵。血海深仇,李全不可能投降蒙古大军。
“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宋廷不给钱粮,三天后就要饿肚子!还是管管眼前吧!”
张林愤愤一句,情绪低沉。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没有了钱粮,忠义军马上就要散了。
“你们什么意思?”
国安用看着几位将领,暗暗惊诧。几个人一起前来,恐怕已经有了打算。
“杀了李福!”
张林目光狰狞,低声一句。
“不错!宋廷最恨李全,如今李全已死,杀了他兄长李福,再杀他的妻子,将首级送到临安,负荆请罪,兄弟们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刑德又是一句,国安用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管杀谁,绝不能动恩堂,她对咱们兄弟不薄,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众将面色悻悻,刑德点点头道:
“兄弟们有今天这些麻烦,都是李福造的孽。杀李福李家人就是,不牵涉恩堂!”
“要不再等等看,万一宋廷息事宁人,继续供给粮饷。咱们岂不是多此一举?”
阎通又犹豫起来。
“继续供给钱粮,宋廷是傻子吗?如今的宋皇,可不是等闲之辈!”
“就是!上次楚州之乱,刘庆福杀了许国,宋廷就对咱们不满。宋皇刚刚登基,才忍住气不动咱们。现在的宋军非同一般,金陵和扬州就有近十万大军。宋廷绝不会忍!”
张林和刑德摇头否认了阎通的天真。
国安用点点头,也对宋廷供给钱粮不抱希望。
京湖淮东两地,宋军都是数万之众,宋廷并不惧怕忠义军。楚州一闹再闹,宋廷应该不会再妥协。
“将军,扬州来的漕船到了高邮军,又给退了回去!”
众人正在说话,士卒进来禀报,让众人都是一惊。
“你这个蠢货,你怎么不把船劫下?”
张林气急败坏骂道。
“将军,宋军的船上有火炮,兄弟们不敢动。再说了,朝廷的漕船,也没说要劫啊!”
“滚滚滚!”
张林没好气地挥挥手,士卒赶紧退了出去。
“杜杲这老贼,果然断粮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皇刚猛,咱们没有退路了!”
“这可怎么办啊?”
众将大眼瞪小眼,都是沮丧。
仅仅一夜功夫,扬州军方就断了粮饷,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劫了漕船也没用!能劫一辈子吗?”
刑德断然一句,转过头来看着国安用,眼神炽热。
“国安用,事已至此,兄弟们要动手,你不会再阻拦了吧?”
张林等人,也是一起看着国安用,人人目光都是狰狞。
“真的没有选择了吗?”
国安用涩声一句。
忠义军走到这种地步,看起来只有惩治元凶李福一门,向宋廷摇尾乞怜,似乎才有一线生机。
“我声明一句,不得动恩堂,不得引起军中动乱,这是我的底线。”
众将心意已决,国安用无可奈何,只能顺水推舟。
兴庆三年春,楚州忠义军李全部以军粮不继,怨声载道。李全部将国安用、张林、阎通、邢德等五人为获宋廷钱粮,杀李全兄李福及李全二子、李全之妾刘氏,将首级函送临安。
宋廷得去四川途中的皇帝赵竑旨意,檄文盱眙军总管张惠、范成进、时青三将并兵进驻楚州,尽杀李全楚州余部。杨妙真携李全长子李璮潜逃山东,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