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西路,大宋西北边陲,利州西路州治、沔州。
自兴庆元年新皇赵竑登基,下旨利州两路三年免赋,与民养息,又派新军入驻利州两路。在以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西路都统制官曹友闻为首的一众官员经营下,在四川军民的努力下,整个西北边塞,包括蜀地,很快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了过来。
西河州,三关五州重镇,城墙和壕堑按山谷形势构架,周长 10里,四面陡峭,易守难攻,构筑得非常坚固。一直以来,西河州都是利州西路的要塞,西北的门户。
西和州西城墙上,利州西路统制吕文德在一众将领簇拥下,正在向城外观看。
自去年初以来,蒙古大军势如破竹,已经连破西夏数座重城。西夏国土大部沦丧,蒙古大军连续攻破金人治下的西北兰州、洮州、以及临洮府等重镇,烧杀抢掠、所过残破,金民纷纷逃入宋境,蒙古大军入侵与洮州、临洮府紧连的宋廷边塞,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快看,好像有敌情!”
突然,卫士们指着西边,失声喊了起来。
吕文德心里一惊,拿起千里镜,向着西面看去。
山丘起伏之间,十几骑宋军游骑打马在前,狼奔豕突,直奔西和城而来。
紧接着,无数铁骑映入视线,马有护具,兜鍪铁甲,角弓利斧,箭囊满满,志得意满,不可一世。骑士们马蹄声隆隆,地面颤动,四面八方,很快聚集成一列列,机动快速,训练有素,让城头的宋军将士都是心惊。
而在原野之上,铁骑纵横之间,无数的宋人百姓军民,连滚带爬,鬼哭狼嚎,被驱赶着向西和州城而来。
“鞑靼大军!吹角,擂鼓,点狼烟!”
吕文德大吃一惊,大声喊了起来。
我勒个去!
想不到蒙古大军,毫无征兆就入侵宋地了!
皇帝甫登大宝,便筹划于蜀口外,未雨绸缪,眼光可真是特么的毒辣!
“陛下未卜先知,真是厉害!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元廷感叹一句,说出了城墙上一众宋军将领的心声。
皇帝三年前就出了《鞑靼策》,两年前就布局于西北边塞,果然是高瞻远瞩,不服都不行。
号角声苍凉,鼓声惊心动魄,刁斗声响彻城墙,宋军蚂蚁一般,纷纷涌上了城头,很快,狼烟滚滚,直冲云霄,整个城头都忙碌了起来。
蒙军骑兵脸色狰狞,铁甲铮然,铁骑纵横,扑面便是无尽的戾气和萧杀之气。他们打马而来,肆意抽打俘虏的宋人百姓,宋人百姓纷纷跪下求饶,蒙军骑兵毫不留情,马踏刀砍,非死即伤。鞑靼骑兵毫不停留,继续打马向前。
看他们行军的方向,似乎是直指西和州城。
“陈相公,不是已经下令坚壁清野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百姓被掳掠?”
吕文德瞪了一眼麾下众将领,指着城外的蒙古大军,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吕文德治军严谨,麾下众将都是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不敢吭气。
“将军,这些被俘虏的军民,恐怕是从阶州地面上来的。”
一旁的西和州知州陈寅举着千里镜仔细打量了一下,疑惑不解说道。
他事无巨细,自认勤政,西河州又是军州,不可能有这么多百姓没有进入城中。
“阶州?”
吕文德吃了一惊,拿起千里镜仔细打量,心寒的跌入冰窟一样。
从宋人俘虏军民的装束上来看,果然有阶州的字样。
阶州位于西河州以南,兵力少,防备也薄弱,谁也没有料到,鞑靼大军竟然来了个大迂回,先掳掠了阶州。
吕文德眼睛紧盯着城外,脸色难看,如猪肝一样。
“鞑靼狗贼,竟拿我宋家百姓牛羊一般辱杀!”
金陵讲武堂二期生赵溍,军中的正将,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被俘虏的宋人军民被鞑靼大军嬉笑怒骂,肆意屠杀,气的脸色通红,一颗心要跳出胸膛来。
赵溍的父亲赵葵,虽然在扬州统制位上被赵竑一撸到底,但赵溍还是考入了金陵讲武堂,自愿来到了西北边陲为国效力。
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父亲虽然有些无辜,朝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要是真有血气,就该跟对方拼了。苟延残喘,想要逃一条生路,真是可悲又可气!”
另一个宋军将领,西和州偏将曹二雄,冷冷哼了一声。
“曹二雄,你说的轻巧。老百姓手无寸铁,拿什么和对方拼?不是白白找死吗!”
利州西路将领,西和州统领陆元廷,立刻提出了反对。
“要是我,老婆女儿被糟蹋了,父母兄弟被人杀了,我一定会和对方玩命!没有刀枪弓箭,难道砍柴刀、菜刀没有吗?棍棒没有吗?让人如此凌辱,我反正是受不了!”
曹二雄愤愤怼道,脸红了起来。
“各位兄弟,都少说两句!归根结底,都是这些鞑靼造的孽,等会杀了他们,为百姓报仇不迟!”
利州西路的正将孟瑛,非讲武堂出身的原利州边将,轻声劝了起来。
这些讲武堂的毕业生,个个都是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大敌当前,可不要自己闹起来。
他却不知道,军令如山,这些将领虽然争论,但却因为军纪森严,无人敢触犯军令,打架斗殴更是几乎绝迹。
西和州知州陈寅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金陵讲武堂,顾名思义,便是培养武夫。这些家伙,个个都是好勇斗狠。鞑靼大军气势汹汹前来,这些将领也毫不畏惧,绝不会示弱。
一场恶战,似乎在所难免。
“传令下去,火炮都装填好弹药,听我的军令!”
果然,年轻的西和州守将吕文德,冷冷下了军令。
城外蒙古骑兵颐指气使,恐怕不是来秀一下肌肉,转个圈就离开。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理由不配合一下对方。
“吕将军,还是小心行事,不要妄起兵端!”
蒙古骑兵龙精虎猛,剽悍果敢,让陈寅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赶紧小心翼翼劝了起来。
“陈相公,和强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吕文德冷冷笑了笑,轻声一句。
《鞑靼策》上讲的明明白白,鞑靼大军畏威不怀德,只认谁的拳头硬。跟这些人讲道理,除非是脑子坏了。
几骑游骑纵马而来,灰头土脸,让吕文德不由得脸色一变。
目光转向奔腾而来的蒙军骑士,陈寅声音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了几分煞白。
“将军……是我军的游骑,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城墙上的将士们严阵以待,人人看着城外的鞑靼大军,蓄势待发。
宋军的游骑到了城墙跟前,人人都是满身鲜血,为首的骑士大声向城墙上喊了起来。
“吕将军,末将李寿,阶州副统领。鞑靼大军是从摩天岭绕过来的,一路奔西和州,另外一路好像奔沔州方向去了!”
“从东城门进城!”
吕文德摆摆手,刘志带着宋军游骑,打马调头,直奔西和州东城门而去。
李寿离开不久,鞑靼铁骑前军已经到了城墙下,他们驱赶着被俘虏的大宋军民,箭射刀砍马撞,肆意嬉笑喝骂,任凭被屠戮者们的惨叫和哀嚎。
这是他们一贯的行事方式,威逼恫吓,以杀戮为荣,掠夺为目标,和中原农耕文明截然不同。
城外的屠杀,吕文德等人看的血灌瞳仁,个个都是红了脸庞。
“将军,干死这些狗日的!”
“将军,鞑靼这是在向我军示威。跟他们干得了!”
城墙上的宋军将领义愤填膺,纷纷喊了起来。
“等一下,让他们再近些,看他们要怎样?”
吕文德脸色难看,制止了将领们的请战,尽管他也是怒火攻心,以至于面红耳赤。
嫉恶如仇,性烈如火,又手握三千精锐之士。事实上,他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一匹带着护具的战马,载着一铁甲贯身的圆形铁盔骑士,犹如地狱恶煞奔腾而来。马上的蒙古骑士身形矫健,百步外便张弓搭箭,向着城墙上射来,战马向前的速度不减。
羽箭破空而至,擦着吕文德的肩膀而过,正中他身后宋军的咽喉。鲜血飞溅,宋军一声闷哼,仰天摔在了城墙上。
众军一声惊呼,纷纷竖起了盾牌,或躲在了垛墙后,吕文德的面前,立刻竖起了盾牌。
中箭的宋兵血流不止,被拖了下去。看他眼睛圆睁,恐怕是凶多吉少。
“闪开!”
吕文德脸色铁青,拨开了身前的盾牌。
他也是天生的神箭手,但这百步开外,还是骑射,竟然能射杀对方目标,他是自愧不如。
他忽然想起,《鞑靼策》上说蒙古骑兵有一种轻箭,用的蒙古弓,射程可达200余步,而有的蒙古神箭手,马上就能射杀百步开外的对手。
吕文德暗暗后悔自己的大意,心头惊怒交加,面上却不动声色。
“将军,整死这狗日的!”
猝不及防就伤人,蒙古骑士的跋扈,让城头上的军官都是怒吼了起来。
“将军,开炮吧!”
赵溍面红耳赤,很是为自己刚才躲避的行为羞恼。
身为金陵讲武堂的军官,战场上就该视死如归,躲躲藏藏的,这算什么男人?
“将军,还是稍安勿躁,看对方怎么说?”
陆元廷摇了摇头,镇定自若。
刚才城头上纹丝不动的,似乎只有他和吕文德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