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山脉以南,霞光万道,普照辽阔的汉中平原。
连绵不断的火炮声不见了,万马奔腾的铁蹄声没了,震天雷的爆炸声消失不见,震天的厮杀声烟消云散,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也荡然无存,天际间恢复了宁静,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洋州防线以西,汉水以南,直到秦岭北麓,周围数十里的范围,数以万计的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横七竖八,散布于原野之上,悄无声息。
破车残旗,铁球铁丸,羽箭刀枪,甚至还有散落的金银铜钱,丝绸布帛,就这么散散落落,和满地的污血混杂,杂乱不堪。
五六天的战场打扫下来,还有洋州城固周围的百姓前来帮忙,即便是这样,还有这么多的尸体没有被掩埋,可见战争的残酷和伤亡的惨重。
至于栈道上山道上的那些尸体,因为山道险峻崎岖,太过遥远,山中太过寒冷,只能先行放弃,或许成了山中猛兽的口粮。
原野上火光熊熊,一个个巨大的火堆中间,摆满了阵亡将士的尸体,原野上,所有的大宋军人一起行礼,人人肃然。就连搬运尸体的百姓也是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个个站直了身子,致敬默哀。
赵竑面色凝重,站直身子,对着火光熊熊的火堆,轻轻举起手来,敬了一个军礼。
一场国战,三万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离去了。这些无畏的勇士,他们才是这场国战胜利的决定者。
他们会进忠烈祠祭祀,希望人们,希望后来者,能记住他们。
回到了中军大帐,赵竑依然是眉头紧锁,难见欢颜。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下来,大帐中的大宋君臣们,人人却都是面色凝重。
“陛下,我军将士深入栈道山道追击鞑靼残兵,又斩杀了千人左右。不过,栈道地势复杂,我军也伤亡了数百人!”
许胜进来禀报,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穷寇莫追,让将士们都回来!”
五六百里的山道,千转迂回,没有一两个月,恐怕走不出去。冰天雪地,野兽出没,没有补给,等出了秦岭山脉,谁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
为这些残兵败将,没有必要再搭上将士们的性命。
“陛下,汉中一战,我军共阵亡两万六千余人,重伤七千余人,轻伤无数。尤其是洋州防线折损巨大,伤亡达到两万五千余人。”
兵部尚书宣缯上奏,难见欢颜。
自新朝用兵以来,这可是第一次大规模的惨胜,伤亡数字巨大,人人难以承受。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这是一场国战。”
刚刚赶来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也是轻声安慰君王。
全歼七万蒙古大军!错过这样惨烈的大战,他很是遗憾,但也暗自庆幸。
要是他身临其境,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场战事的惨烈?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心头也是戚戚。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武休关之战、兴元府守城战、两次蒙军骑兵冲击,再加上洋州惨烈一战。宋军未雨绸缪,以逸待劳,还有火器,居然还有三万多大军的伤亡,可见战争的残酷。
“洋州防线,我军四万大军,除汉水以南的南大营五千兵马未曾参加,北大营三万五千人,死伤达两万五千人,伤亡超过了七成。我军将士悍不畏死,视死如归,可为天下强军!”
崔与之捋着白须,感慨一句。
天下强军!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就如后世的朝鲜战争一样,经此一战,宋军成了真正的强军,不再有任何的“恐蒙”和“恐战”现象了。
也许,这才是大宋边军最大的收获。
凡事都要向前看,赵竑马上转换了话题。
“鞑靼大军的伤亡如何?缴获如何?”
蒙古大军从汉中到关中的栈道和山道撤逃,宋军追杀无数,他很是期待此战的结果。
“陛下,光是洋州一线,以及傥骆栈道,收集的鞑靼大军尸体就超过两万七千人,俘获八千余人;缴获的战马超过了两万多匹,箭矢兵器不计其数。再加上此前鞑靼大军在兴元府城外和兴元府城到洋州防线的伤亡,鞑靼大军伤亡和俘虏至少在六万以上。各军统计尚未完毕。可以说,托雷的七万西路大军,大体上灰飞烟灭了。”
宣缯的兴奋看在眼中,赵竑心头也是振奋。
托雷部西路军全军覆没,蒙古铁骑再想南下,恐怕不太容易,而大宋和蒙古国之间的攻守之势,也会不知不觉发生转变。
“早知道就在栈道和山道设伏,让鞑靼兵一个也跑不掉!”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恨恨一句。
看来,宋军如此大的伤亡,他是耿耿于怀。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他那里能料到,西北边军能聚歼托雷的七万蒙古大军。宋军将士的坚忍和耐操程度,以及他们的野战能力,让他刮目相看。
或者说,他高估了蒙古大军的冲击力,而小看了宋军的野战能力。
“陛下,明年的冬麦收成,恐怕没什么指望了。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就不得不忍受战争的创伤。”
利州东路安抚使陈隆之,没有眼色地插了一句。
“陛下无忧。汉中的存粮,还能坚持到明年夏时。实在不行,可以从四川调粮草入汉中。”
几个臣子纷纷进言,赵竑点点头,正色道:
“阵亡将士火化以后,安排进忠烈祠。受伤的将士安排养伤,轻伤的尽快回归军中,重伤的妥善安置。将士的抚恤和犒赏,拟出来了没有?”
伤亡了三万多边军精锐,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
“各军已经统计好了,陛下请看。”
宣缯摆摆手,禁军把各军统计的花名册纷纷端了上来。
赵竑拿起一本花名册,原来是洋州防线骑兵营,许多将士后面都用红叉标注。不用说,这些将士已经阵亡了。
仔细观看将领们的犒赏名单,片刻,赵竑才合上了花名册。
“所有阵亡士卒,每人抚恤增加一倍,由100贯增加到钱 200贯米 20石;重伤残者增加到 100贯米 10石;其余所有参战将士,洋州防线和兴元府城守军,犒赏钱50贯米 5石,其余各军钱 30贯米 3石。还有三天就是元旦,赏钱在元夕节前,必须发到每一个将士手中或者他们家里。”
“200贯!陛下,会不会太多了些?”
崔与之心头一惊,油然一句。
两万五千将士阵亡,光是抚恤就是500万贯。加上重伤70万贯,这就是570万贯。
再加上大军赏赐200多万贯,总计900万贯。
这还不算米粮的赏赐。
“不多!这是一场国战,足以改变大宋的国运。这叫破势,破了大宋和蒙古国之间的攻守之势。”
赵竑坚持,崔与之捋须苦笑。
幸亏四川制置司早有准备。要不然,光是这赏钱,就要把四川府库掏空了。
不过,皇帝如此厚赐,尽得将士之心,对于大宋朝廷来说,大有裨益。
“陛下,那八千鞑靼俘虏如何处置?里面好像有不少的鞑靼部落贵族。”
兵部尚书宣缯,紧接着上奏。
“什么贵族,奴隶主而已!和以前一样,甄别指认,除其首恶,其余人等分散发往海外各地,好好劳动改造吧。”
他没有虐杀俘虏的嗜好。海外各拓殖之地,需要大量的劳力,这八千俘虏,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些缴获的战马,编入大宋边军。至于其他的,由兵部处置吧。”
除了战马,其他的缴获,对于大量使用火器,铠甲不缺的大宋边军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少能用上。
至于那两万多的死马,只能当马肉食用了。
“曹友闻那边,有没有军情上禀?”
曹友闻兵进陕西,赵竑心里,很是有些期待。
曹友闻和余玠在秦州分兵,曹友闻带两万大军,会同汪世显的一万部下东进陕西,攻打凤翔府。算算时间,也应该有结果了。
“回陛下,曹友闻刚刚从陕西呈报军情,我军占了凤翔府,汪世显部五千兵马驻守。曹友闻已经东去,想要在元夕节前拿下京兆府。军报上说,陕西残破,百里无人烟。要想固守,需要转运粮草。陛下,鞑靼大军汉中惨败,窝阔台可能随时增援京兆府。陛下宜速派大军进入陕西,转运粮草,以为曹友闻奥援。”
宣缯前前后后,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夺了京兆府?
赵竑不由得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曹友闻,曹大胆,果然浑身是胆,名不虚传。
他就不怕汉中兵败,宋军在陕西被蒙古大军围殴吗?
“陛下,鞑靼西路军被击溃,中路军和东路军正在与金兵鏖战,无暇分身。关中无兵驻守,正好乘虚而入。不过,关中残破,补给不便,可再遣三万大军进入陕西,先夺了京兆府,五万大军,足可抗拒窝阔台从陕西用兵。”
陈隆之跟着奏言。
他这个皇帝钦定的陕西安抚使,只怕马上就要去上任。他可不想担惊受怕,背着大包袱上任。
“你们觉得不可悲吗?什么时候,百姓成了朝廷的包袱?”
赵竑无奈摇头。
“先从利州西路调一万兵马,尽快进入凤翔府。传旨给河西路安抚使范钟,让他从河西路转运粮草 30万石,尽快运往陕西。”
战争中失去的人口,加上金国迁移关中百姓去河南,陕西还有多少百姓,10万还是 20万,令人唏嘘。
汉唐时,陕西人口都在 300万以上,即便是北宋时,陕西人口也在 300万左右。现在的人口究竟有多少,以蒙古大军的破坏力,思之极恐。
“陛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曹友闻万一夺不了长安城,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崔与之赶紧劝阻。
“托雷七万大军南下,长安城能留多少人,一万还是五千?恐怕都是乌合之众。曹友闻两万多大军,火器齐全,还有数千骑兵,要是连长安破城都攻不下,那他也太菜了!”
对曹友闻,赵竑似乎信心十足。
蒙古大军所过残破,向来不守城,长安城即便有守兵,恐怕也都是老弱病残,战力不强。
“至于陕西用兵……先宣将领们进来吧。”
一场酣畅淋漓的国战下来,犒赏六军,理所应当,不容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