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那边,有没有派使者前来?”
赵竑问着话,却忽然想起了已经销声匿迹的完颜春。
经年一别,杳无音讯,他已经懒得再想了。
金国两次派遣使者,上一次他拒绝接见,这一次直接拒绝金使入境,已经表明了大宋的态度。
国事就是国事,不能牵扯私情。何况宋金世仇,不共戴天,即便是完颜春在此,他似乎也没有因私废公的勇气和底气。
“陛下,鞑靼并没有派使者前来。”
董宋臣赶紧回道。
“这才是蒙古国!也许,窝阔台觉得没有必要。”
赵竑摇摇头。蒙古国贵族们的漫不经心,正中他的下怀。
既然要北伐,免不了和蒙古大军血战,省得再做表面功夫。
“日本的使者,来临安城了吗?”
心有所触,赵竑又是一句。
“陛下,日本使者、高丽使者,以及其他各国使者,都已经到了临安城,都在驿馆中,准备参加后天的大朝会。”
“来得正好!真以为往事如烟,一笔勾销了吗?”
赵竑冷哼一声,他看着许胜,忽然笑了起来。
“许胜,若是北伐,让你随军北上,宣月华不会怪朕吧?”
宣月华,前兵部尚书宣缯的女儿,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也是金陵讲武堂的教员,讲武堂图书馆的副馆长。和他的侍卫许胜最终走在了一起,似乎小日子过得不错。
“陛下,我二人都是军人,绝不会违抗军令。月华也想去边塞为国效力,但她在讲武堂任职,没有办法。陛下尽管放心。”
许胜信誓旦旦保证道。
赵竑点点头。宣月华虽然也是权贵子弟,但没有那些纨绔之气,恪守军规,是个标准的军人,不像魏思思,以为是热血的爱国青年,最后证明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陛下,我就更不用说了,心甘情愿为陛下驱驰,做北伐的马前卒!”
李唐一张黑脸,仍然是不苟言笑。
“北伐乃是国战,是为收复三京两河。之所以造势,就是要激励将士国人,确保北伐万无一失。”
赵竑看了看李唐几人,终于提到了北伐。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之所以陕西一战后偃旗息鼓,就是要巩固陕西,积蓄力量,和窝阔台们一较高下,断了蒙军的后勤补给。
陕西连年征战,千疮百孔,自给都困难,想要支持北伐粮草,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一旦要北伐,西路大军的粮草,只能从河西和四川调入。
而西路军粮草辎重的转运,需要时间。
“三京、两河?”
李唐和许胜心潮澎湃,都是睁大了眼睛。
原以为只是金军盘踞的河南之地,谁知道竟然真包括了两河!
“陛下,秦国远交近攻,蚕食鲸吞,这才灭了六国,一统天下。陛下直接向蒙古国发难,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许胜观察着周围,轻声细语。
两河可是蒙古大军势力范围,驻扎数十万大军。赵竑如此大手笔,实在是让他们手心冒汗。
“陛下,汉中一战,鞑靼大军损失惨重,也足可以看出,鞑靼大军实不足惧。我军粮草充足,又有新火器装备军中,此时北伐,正可以一鼓作气,恢复两河。陛下,机不可失,千万不要再犹豫了!”
李唐黑脸发红,和许胜却是不同的看法。
“李唐说得没错!没有什么冒险,一切都建立在实力之上。我东西两路大军,二十几万精锐,准备一年的粮草辎重,对付两河不过十来万汉军,应该足够了吧。”
提到北伐,他不知不觉血又热了许多。
“陛下,臣以为,我大宋数十万大军北上,不如先解决了金国,等河南、陕西恢复之后,没有后顾之忧,然后再徐徐北伐。”
许胜小声说道,心头也是忐忑。
跟着赵竑久了,他们都知道,只要是正确的提议,赵竑从来都不会否决,更不会因此勃然大怒。
怕就怕赵竑优柔寡断,意乱情迷,因为还想着那个完颜春而因私废公。
“窝阔台想要以战养战,他在两河设十路课税使,前年得钱五十万贯,粮食四十万石;去年得钱六十万贯,粮食七十万石;今年恐怕只多不少。鞑靼大军拿这些钱粮,反而来攻打我大宋。你们说,我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吗?”
窝阔台想以战养战,他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二三十万大军,直取三京两河。东路粮草由海路北上,只要西路没有问题,就可以两翼齐飞,一鼓作气拿下两河,彻底把鞑靼大军拒之于险关外。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震惊,手心潮湿。
以前历次大战都是防御战,这一次,宋军要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了。
有了河西马场,宋军骑兵不足的天然缺陷不复存在,宋军的机动能力大大增加。河北平原之地,宋军再也不用担心“败则一溃千里,胜却无法追击”的窘境。
“陛下,大军北伐,求你让我去吧。大军中许多将领都是我的学员,我去了能快速融入。火铳兵作战,也需要我这样的将领坐镇指挥。”
赵竑没有吭声,李唐又一次低声乞求了起来。
“陛下,我西北军兵强马壮,淮南军没有多少次实战经验,炮兵作战也需要军官。你就让我去吧。”
许胜迫切恳求了起来。
看来,他也不想错过这一场事关大宋国运的大战。
“我考虑一下,吃完饭再说。”
赵竑微微一笑,拿起了筷子。
北伐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解决的事情,军事上、政治上的准备缺一不可。要是加上预攻的时间,以及考虑到夏热的影响,恐怕得半年以上。
饭菜上来,新鲜的蒸鱼,鲜嫩的蔬菜,水煮肉片,红烧肉,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壶浊酒。
董宋臣给赵竑倒了酒,自己也小心翼翼坐下,开始用饭。
“浊酒一杯家万里,将军白发征夫泪。得陇望蜀,白发丛生啊!”
一杯酒下肚,香甜可口,赵竑忽然想起黄昏时的那个梦来,幽幽一句。
“陛下不必担心。有几十万大宋锐士,到时候肯定是马踏燕然,将三京和燕云十六州收回我大宋囊中!”
许胜脸上泛红,已经有些意动。
数十万大军北伐,蒙古国又有多少人命来填!
“陛下,北伐必然成功!到时候我和许胜在燕京,恭候陛下圣驾到临!”
李唐大言不惭,唾液横飞。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男儿本自重横行,他喜欢年轻人的自信和勇气。
东京城残破不堪,黄河泛滥,河南一片疮痍,粮食补给更是困难。相比较之下,大军占了两河,燕京城似乎更适合他入驻坐镇。
“陛下,若是我大军北伐,后防空虚,金国趁机出兵攻我江淮,恐怕后患无穷。”
众人都是一怔,董宋臣在一旁插了一句。
“董宋臣,你现在也是半个行家了。”
赵竑轻声笑了起来。
历史上,金国受蒙古大军侵凌,还想挥兵南下攻宋,打通江淮,作为缓冲之地。
而这个历史上的金国末帝完颜守绪,面对蒙古大军没有还手之力,却一直不把南宋放在眼里。
“北兵之所以常取胜者,恃北方之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纵横江淮间,有余力矣。”
他老子金宣宗麾下二十多万金军南侵,也没占得当时孱弱的南宋什么便宜,他三千人就想纵横江淮,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更不用说,他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力昌盛、兵强马壮的大宋帝国。
帝国,不向外扩张,开疆拓土,那还能叫帝国吗?
“陛下,既然北伐势在必行,不如直接灭了金国,报了百年国仇不说,也解决了后顾之忧。至于恢复两河,可先灭了金国再挥兵北上。到时候整个北地,就都是我大宋的天下!”
李唐接着说道,两眼放光。
即便是过去了百年,宋人对金国的切齿仇恨,并不能轻易化解。
汉中一战,蒙古大军损失了七万,整个蒙古大军损失至少九万,蒙古铁骑损失惨重,伤筋动骨。但蒙古国毕竟势大,一旦让其恢复力量卷土重来,对大宋的冲击,可谓巨大。
至于金国,犹如当年的西夏,苟延残喘而已。若是大军北伐,金军敢攻宋,杜杲部和宋金边界的宋军也必会给金军迎头痛击。
“陛下,如果直接北上,金国必会掣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许胜摇摇头,显然也不赞成越过金国北上。
“金国已是弹丸之地,再加上和鞑靼大军一战损失惨重,犹如当日的战后西夏一样,不足为患,早打晚打都是一样。要是逼迫太急,金人困兽犹斗,我军将士恐会损失不少。”
赵竑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攻打两河,把蒙古大军赶到雁门关或居庸关外,这是第一步。
未来,还要恢复西域、漠南,还有更远更难的路要走。
不过,一番话说下来,他心头的烦躁消失殆尽,人也振奋了起来。
一国之君,可不能轻易失去斗志。
一群人说说笑笑进来,看到李唐和许胜,几人都是惊喜交加。再看到赵竑,个个肃拜行礼。
“李教官!许教官!”
说起来,他们都是这二人的学员。
“见过……”
“慢!”
赵竑适时开口,阻止了几人。
幸亏这些人穿的是便装,否则真要惊动其他人,没法好好吃饭了。
“几位兄弟,找位子坐,不要客气!”
李唐赶紧招呼起了曹友闻等人。
想不到召集众将臣来临安城参加朝会,路远的曹友闻,以及吕文德和余玠几个率先到了。
几个正在吃饭的年轻人转过头,惊讶地看了一眼曹友闻等人,又转过头去,继续吃饭。
临安城的大臣将领多如牛毛,满大街都是。几个军官吃饭,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许胜和李唐、董宋臣三人识趣地去了另外一桌,曹友闻等人纷纷在赵竑桌旁坐下。
“不要说话,吃完了再谈。”
赵竑阻止了众人,一群人不再言语,只顾吃喝。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街旁灯火通明,天上地下烟花爆竹,渲染夜色。
赵竑若有所思。不知道历史上元军攻破临安城,这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陛下,王坚等人随后赶来,崔相公、范相公和郭相公慢些到。”
曹友闻跟着赵竑,轻声开口。
皇帝召这么多边将重臣到临安城,恐怕不是单单参加朝会。如果他猜得没错,皇帝是决定要北伐了。
“陛下,臣憋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要北伐了?”
余玠边走边说,小眼神里都是期待。
“朕若是要收复两河之地,西起雁门关,东到燕山府,占了整个燕云十六州。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赵竑镇定自若,说了出来。
“燕云十六州?我去!”
余玠大吃一惊,脚下一绊,差点一跤跌倒。
皇帝终于要北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陛下,臣愿为前锋!”
“陛下,臣愿率兵前往!”
曹友闻和吕文德等人眼睛放光,纷纷请令,惹起街上行人惊诧的目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东路十万大军从海上运粮,难度不大。但是西路,需要河西和四川运粮,可能要车载人扛,难度不小。
赵竑看着众将,微微一笑。
“现在就看西北的粮草储备怎样,能不能支撑这一场国战了。”
众将都是心跳加速,还要追问,赵竑阻止了众人。
“诸位,今天不谈正事,晚上好好歇息,明天好好玩耍一天。明天晚上过来领红包和酒肉礼品,等后天朝会后,再谈北伐之事不迟。”
众将不再发问,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北伐,终于可以成行了!
众将自信慷慨,赵竑心情释然,也是兴奋。
回到了临安城,他不知不觉变得畏畏缩缩。和这些边将们一起,他反而恢复了勇气,踌躇满志,做回了自己。
一个噩梦而已,不值得他疑神疑鬼。
再说了,不是有人说过,梦和现实是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