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使者站了起来,额头青紫,向御座上的赵竑肃拜行礼。
“外臣谢过大宋天子!”
“高丽使者,你不必多说,先退到一旁,朕自有决断!”
赵竑温声一句,高丽使者赶紧谢恩,站到一旁。
东夏使者面色难看,却是不敢吭气。
他隐隐觉得,大宋皇帝对他不善,似乎要偏袒高丽。
想想也是,高丽和宋廷同文同种,又以“小中华”自居,大宋天子,当然亲近高丽,而疏远东夏了。
“大宋天子,鞑靼凶残,平民被杀戮,城市变成废墟,良田成为荒地。如今,鞑靼大军蠢蠢欲动,似乎又要西侵。能击败他们的,只有战无不胜的宋军。还请陛下发兵,击败鞑靼大军!”
花剌子模国使者走了出来,抚胸行礼。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心头微微一动。
蒙古大军的每一次出征,都是为了掠夺更多的物资,即便是南下侵夏伐金都是一样。现在南下受挫,估计又想要西征补偿了。
这个时候北伐,似乎是个很好的时机。
当然,即便是大宋发兵,也只是挥兵北伐,恢复旧地,不可能派兵去万里之外。
大宋,似乎没有这样的国力和底气。
“大宋天子,请共抗鞑靼!”
“大宋天子,请共抗鞑靼!”
大食及其他各国的使者们纷纷走了出来,向赵竑行礼恳求。
“各位使节,今日是大朝,莫谈国事。各位还请回位饮酒,共庆佳节吧!”
宰相真德秀赶紧站起身来,端起酒杯。
大朝之日,怎么全都扯到了对付鞑靼这件外交大事上去。这不是开玩笑吗?
御座上,赵竑依旧是微笑不言,看着下面各国使臣的表演。
请说出你的故事,请开始你的表演。
众臣和使节争执,大宋成了拯救世界的救星,他潜藏的中华一统的雄心,也被熊熊点燃。
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迷惘,有些厌倦权力纷争、人心险恶、战场杀戮。
现在的他热血沸腾,似乎又恢复了过来。
初心还在,让大宋这个汉人王朝重立世界之巅的初心还在。不用这些家伙说三道四,大宋也会奋起,去恢复属于汉人自己的江山。
最起码,铁蹄之下,人口剧减的一幕,不会再让它出现。
人生本已苦短,那些活得太苦太累的百姓,他们又得罪了谁?
“真相,请恕在下冒昧。鞑靼大军蠢蠢欲动,铁骑又将践踏我国土,到时高丽必是一片废墟,血流成河,国破家亡。你说,我还有心思在这饮酒吗?”
又是高丽使者,跪地不起,抢先说了出来,随即对着赵竑,又是频频磕头。
“大宋天子,高丽存亡系与一线,还请救救你的属国子民吧!”
高丽使者一口标准的汉话,让赵竑一瞬间觉得亲切无比。
属国子民,同文同种?
这个时代的高丽,人人以说汉话为荣,汉文化的归属感不要太强。
比起后世那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才自创的叽哩哇啦的东西,汉话听起来,才让人舒服。
我的中华,你怎么就衰落了呀?
你知道吗,你的子民还在受苦呢!
“大宋天子,鞑靼凶残,一旦铁骑西征,到时必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大食各国的使臣,包括花剌子模,各种礼法,多种方言,七嘴八舌,纷纷奏言。
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普天之下,只有大宋这个救世主才能救他们于苦难。
反观南洋诸国,如渤泥国、麻逸国、包括印度的德里王国等,都是不发一言,好像在一旁看戏。
还有阿尤布王朝的使者,依然是面带微笑,从容淡定,似乎隔岸观火。
也许,私底下,这家伙会来谈挖掘运河的事情。平白收了几百万贯,还有运河关税的三五成,这些埃及的奴隶主们,应该满意了吧。
“陛下,今日是元旦佳节,大会朝之时,不宜探讨国事。诸位使节,你们如此做法,有些喧宾夺主,强人所难呀!”
宰相真德秀急忙站起身来奏道。
“陛下,北伐乃是军国大事,况且金国未灭,掣肘于侧。鞑靼虽然陕西战败,但还未伤及元气,兵威犹盛。还请陛下斟酌,莫要冲动!”
兵部尚书魏了翁此刻也是走了出来,向赵竑奏道。
天下何其之大,宋人自己的故土还未收复,何以救天下?
不要冲动!
魏了翁的话,让赵竑轻声一笑,他的目光,不知不觉看向了大殿上的武将边臣。
这些人久在边塞,尤其是武将们,个个都是骄兵悍将、无所畏惧,听听他们的话语,或许会有不同于文臣的见解。
“陛下,收复失地,恢复中原,乃是我大宋千千万万士民的心声。再者,我军偃旗息鼓,鞑靼大军就不会南下攻我大宋吗?六年前的丁亥之变,两年前的辛卯之战,鞑靼都是不宣而战,我大宋军民死伤无数。只有把鞑靼势力赶出中原,我大宋才能长治久安!”
果然,曹友闻黑着脸走了出来,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慷慨而奏。
这个不苟言笑的猛男,历史上的“曹大胆”,满满的家国情怀,挡都挡不住。
“陛下,如今我大宋边陲已经和鞑靼接壤,想要相安无事,绝无可能。如今我大宋边军精锐,将士求战心切,六军用命,不如顷刻北伐,恢复中原,此乃积极之策。请陛下三思!”
河西路安抚使范钟一张黑瘦脸郑重异常,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这个范钟,久在边塞为官,见惯了腥风血雨,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陕西百废待兴,满目疮痍,可以支持一场北伐吗?
换句话说,陕西可以支撑北伐西路军的粮草转运吗?
“陛下,还请下旨克日北伐,恢复中原,臣愿为前锋,为天下除残去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利州西路都统制吕文德也走了出来,慷慨直言。
边塞七年,这家伙留起了胡子,成熟了许多,也更见威猛。
“陛下,下旨吧!”
“陛下,三军将士可都在等着陛下挥师北伐啊!”
王坚、孟珙等武将都是慷慨激昂,纷纷站出来抱拳请令,人人争先恐后。
一场汉中大战,众将都是打出了血性,殿中竟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畏战。
兵部尚书魏了翁想要阻止,看到赵竑目露赞赏之色,似乎在轻轻颔首,犹豫之下,出来奏道,换了说辞。
“陛下,鞑靼虎狼之国,兵强马壮,以劫掠为国策,乃是我大宋心腹大患,早晚都要对付。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臣附议曹将军,早些对鞑靼用兵,恢复中原,以绝后患!”
战争打的是国力,打的是后勤。大宋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新火器陆续装备军中,再加上士气正盛,似乎没有理由退缩。
“臣附议曹将军!”
“臣支持北伐,臣附议曹将军!”
“臣也支持北伐!”
赵竑看了一眼殿中臣将,文臣们回应寥寥,武将们纷纷走出请令。
一场场恶战,一场场胜利,让这些大宋边军的将领们,个个都成了狂热的好战分子。更不用说,恢复中原这件名垂青史的国事了。
“陛下,只有恢复了中原,才能兵发辽东和西域!陛下,切不可犹豫不前,半途而废啊!”
孟珙的声音响起,慷慨激昂,群臣惊诧,赵竑不由得莞尔。
犹豫一下,就能半途而废?
中原和燕云十六州还没有收复,已经想要染指辽东和西域,孟珙的胆子,也是不小。
“陛下,陕西刚刚平定,千里无人烟,盗贼横行,百废待兴,民力匮乏。此刻若是北伐,恐怕粮草不济,驿道不通,难以支撑大军北伐!”
新任的陕西安抚使陈隆之走了出来,朗声上奏。
恢复两河,西路大军必经陕西。陕西才回归刚刚一年,地方上还没有恢复,提供北伐大军粮草,恐怕够呛。
陈隆之的话,让殿中的喧嚣鼓噪,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陛下,去年南方各地也是水旱连连。浙东大水,江西大旱,广东又是叛军作乱,民生凋敝,四方不靖。此刻北伐,恐怕国力不足以支持。陛下三思!”
片刻之后,御史中丞李宗勉也是出班上奏。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观点站不住脚。但刀兵不祥,还是不要妄动干戈。
“陛下,北地残破,人口不过两三百万,即便是北伐成功,将士血流成河不说,还要从江淮移民填充,再派数十万将士戍守。耗费千万,得一满目疮痍之地,于我大宋何益?我大宋内患频频,国力匮乏,陛下切忌仓促用兵啊!”
吏部侍郎吴渊,终于开口。
赵竑看了一眼这位大宋水师主帅吴潜的亲哥,心里冷哼一声。
这些个江南士大夫,许多人都是利益熏心,心中全无国家,现在终于跳出来了。
儿不嫌母丑。得一满目疮痍之地,那是大宋故土,大宋王朝北部的屏障。
难道说,非要天天看着北方故地,无病呻吟,或以泪洗面吗?
“陛下,鞑靼势大,骑兵纵横驰骋,我大宋边疆太长,鞑靼可随意突入国境。如今金人还在河南,掣肘在侧。不如先恢复三京,然后再徐徐北伐。”
执政大臣邹应龙,小心翼翼奏道,直指恢复中原。
皇帝的胆子太大,大手一挥,就是两河数千里土地。万一功败垂成,仓皇北顾,大宋的前途不堪设想。
“陛下,兵者,国之大事,万万不可仓促行事啊!”
“陛下,北地残破,贸然用兵,辎重粮草难以为继。陛下慎之啊!”
文臣们纷纷上奏,殿中又是一片叽叽喳喳。
诸国使节面面相觑,许多人的目光,都是看向了御座上的赵竑。
也许,要不要北伐,只有这位高座上的大宋天子,才能乾坤独断了。
“陛下,今日是大朝会,乃为天子与天下共贺。北伐乃是国事,兹事体大,不如朝后再议。仓促决断,非智者圣君所为!”
真德秀又是一礼,恪守作为宰相的本分。
“各位,北伐之事,朝会后再做商讨。诸位还请入座,共庆佳节吧!”
魏了翁大声说道,规劝各国使节恢复秩序。
“大宋天子,鞑靼随时可能用兵,求求你发兵,抗击鞑靼吧!”
“大宋天子,如今列国式微,唯有大宋可抗鞑靼。求大宋天子发兵,北击鞑靼!”
列国使臣纷纷鼓噪,大殿上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诸位使节,诸位卿家,且听我一言!”
赵竑抬起头来,看了看满殿的使者和臣子,朗声一句。
殿上立刻恢复了安静,一时鸦雀无声。
赵竑看着众人,朗声说道,中气十足,在殿上远远传开。
“各位使者,诸卿,你们都放心,鞑靼是我大宋心腹大患,大宋和鞑靼势成水火,必会分出输赢。北伐一事,朕会仔细斟酌,调兵遣将,粮草转运,日后自有决断。”
他不会立即表态,但给各国安安心,还是有必要的。
蒙古铁骑纵横驰骋,凶残嗜杀,让世界都为之恐惧。
大宋为自保,也会竭尽全力。之所以这样说,也是给所有国家一份抗击蒙古国的希望和信心。
而军心可用,才是他最大的凭借。
“大宋天子圣明!”
“陛下圣明!”
满殿使者,无论是大食等地还是大理国,包括高丽国和东夏国等,都是一起行礼。
兵锋正盛的大宋何时出马,大宋皇帝没说,他们也没法问。但只凭大宋天子对蒙古国的态度,北伐之事,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诸位使者,你我同心协力,才能共抗鞑靼。到时我大宋王师北上,收复失地,还要诸国鼎力相助。还望到时候不要推辞。”
赵竑笑容亲切,目光扫向了一众使者。
外交上的大话空话,谁不会说。
别的不说,要是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就得东夏和高丽去牵制辽东的蒙军主力。
“我等以大宋马首是瞻!”
各国使者纷纷叫道,赶紧站队表态。
至于那些没有表态、事不关己的,也被赵竑看在眼里。
“各国使节,各位同僚,请!”
赵竑告辞离开,真德秀代表大宋朝廷,宴请起了群臣。
“请!”
各国使者和宋臣都是举杯畅饮,一片其乐融融,却都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