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春光明媚,钱塘县,钱塘县中学,操场上,一队队的学生正在随着教员的口令声正在操练。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口令声中,四五十个十一二岁统一制服的少年在操场上跑着,步伐一致,整齐有序,充满了活力。
或许是皇帝在高台上观看的缘故,少年们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嘹亮,动作也更加有力一致。
“刺!”
一刺一收,少年们怒吼声虽然稚嫩,神情却是肃穆。
明晃晃的长枪,四十多人,虽然汗流浃背,但眉宇间气势不减,犹如成百上千人一般。
赵竑看得入神,不自觉轻轻点头。
这个时候,要是有支烟就好了。
赵竑立刻摇了摇头,这种场合,抽烟跷二郎腿,小弟一大堆,可不太适合。
钱塘县中学,其实不过是一所初级教育学堂,他们中间,可能只有五成左右的学生,才能考上浙西路治临安城的几所高级中学。在那里,他们经过三年的学习,才能参加进入高等学堂,如师范学堂、行政学堂、讲武堂,以及新兴起的职业学堂的考试,通过者才能继续学习,毕业后成为大宋的行政职员,或进入社会。
尽管升入高级中学要淘汰一半人,而高等学堂的招收率也只有一成,但义务教育的强制性,还是使得13岁以下的学生,都接受了基本的教育。
赵竑正在入神,金陵讲武堂的校歌声在高台前响起,把赵竑拉入了现实。
万里长城永不倒,中国人的脊梁,又岂会因为欺凌和暴力而弯下。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
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
人家骄气日盛。
开口叫吧,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
伴奏虽然简单,但学生们的歌声嘹亮,神情肃然,让赵竑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哪里是学生,这就是彻彻底底的军人!
畏缩与忍让,换来的不仅是骄气日盛,而是国破家亡,大宋百姓无尽的鲜血和热泪。
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又有什么理由不奋起和抗争?
“好!”
歌声结束,学生们一起向高台上的赵竑行礼,赵竑站起身来带头鼓掌,宣月华和新任校长副校长等人一起跟着鼓掌,他身旁人人都是松了口气。
侍卫统领许胜,和他担任教育司主事的夫人宣月华对望一眼,各自做了个鬼脸。
皇帝突然造访,总算没有让皇帝失望。
“万岁!万岁!万万岁!”
操练刺枪术的学生们全部单膝跪下,长枪放在地面上,犹如军人一般,异口同声,动作一致。
“起来吧!学子们!”
赵竑大声喊道,注视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面对着大宋的年轻一代,目光中饱含深情。
将来,无数这样的学子会走入社会,是大宋新的一代,代表了大宋的希望和未来。
“谢陛下!”
学生们起身的动作几乎一致,仍然是异口同声。
“敬礼!”
学生代表大声喊道,所有学生一起举起手来,对着赵竑,肃然一个军礼。
高台上的赵竑等人,都是面色凝重,一起回了一个军礼。
“礼毕!稍息!”
所有学生抬头挺胸站立,目光看向了高台上的赵竑,大宋天子,也是大宋义务教育的创始人。
这位大宋天子,不仅带领大宋王师痛击强敌,而且用铁血手腕,让无数读不起书的孩子走进学堂,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同学们,大宋孱弱近 300年,国威尽丧,民族沉沦。你们犹如黎明时的朝阳,代表了我大宋的希望,国富民强的重任,就在你们身上。好好读书,好好操练,为了我大宋的崛起,为了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去奋斗吧!”
赵竑率先鼓掌,学生们跟着鼓掌,许多人目光炽热。台上的大宋天子,是他们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他的一番话,似乎让他们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宣月华,你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吧?”
赵竑看向自己的女弟子,目光锐利。
“校长是微服私访,学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校长。况且,学生刚刚上任,也要摸清楚教育的真实情形。学生绝不敢徇私舞弊!”
宣月华一身圆领青袍,黑色幞头,有几分上位者的镇定和威严。
“做得好!江南民风萎靡,士民散漫惯了,经不起“认真”二字。“认真”,才是做事的准绳。”
赵竑赞赏地一句,转过头来。
“你们谁知道,学堂为什么要有军事体育课程吗?”
操场上,仍然有些学生依依不舍不愿离开,赵竑目光从宣月华和新任校领导们移开,向学生们轻轻挥了挥手。
少年的心中,充满了梦想和憧憬。他不希望,自己给学生们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校长,学生以为,学堂普及军事体育课程,可以去除学生身上的散漫和懒惰等坏习惯,让他们变得勇敢、坚忍,勇于担当。”
作为金陵讲武堂出来的毕业生,宣月华对军事体育训练,深有心得。
“回陛下,学堂普及军事体育课程,在于倡导尚武之风,去除萎靡之风。孩子是国家之未来,强健之体魄,必不可少!”
新校长身姿挺拔,伊然军伍出身,也是持类似的看法。
“你是军人吧?受的什么伤?”
赵竑的目光,投在了年轻的校长身上。
走路微微有些跛脚,腰杆挺直,说话抬头挺胸,中气十足,标准的军人无疑。
“回陛下,末将利州东路前军甲营副将崔新,汉中一战驻守洋州防线,跟随曹友万将军与鞑靼大军冲阵,伤了腿骨,不能再骑马作战。退役后先在金陵大学堂管理后勤。是宣主事调末将来的钱塘县中学!”
崔新敬礼回道,果然是行伍之人。
“校长,崔新是金陵讲武堂第四期毕业生,我算是他的教员,对他算是知根知底。”
宣月华轻声解释,赵竑欣慰地点点头。
“崔新,能干好吗?”
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冲锋陷阵的猛士,退役后有事情做,这让他由衷地高兴。
“陛下放心,我一定再接再厉,绝不辜负陛下和宣主事的期望!”
崔新站直了身子,大声回道。
“校长,崔新做事仔细,沉稳耿直,校长可以放心。”
宣月华也在一旁说道。
“好!朕还是那句话,不要怕犯错,认真去做就行。”
赵竑看向操场上,铃声响起,学生们已经散去。
“你们刚才说得都不错!不过,更重要的是,通过军事体育训练,让学生更有牺牲和奉献精神,重塑新一代的国民。民不知有国,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士大夫们锦衣玉食,骄奢淫逸;君王无能,外敌入侵,百姓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这样的朝廷,国不知有民,民自然不知有国。自他登基起,他就潜移默化,从年轻一代开始,塑造国与民的概念,直到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陛下(校长)英明!”
崔新和宣月华一起肃然称是。
大宋天子是铁血皇帝,军事课程在学堂普及,创办讲武堂,编练新军,要不是这一系列国策,又怎么可能击败兵临天下的蒙古铁骑?
“国爱其民,民爱其国。一个国家,要有他的历史文化,有他的语言,自然也有他的国土,更有他的国民。从军事体育训练开始,才会有新的一代!”
想起那个前教育司主事史岩之,竟敢擅自让下面学堂削减甚至几乎是军事体育训练,军事体育考核上欺上瞒下,赵竑气就不打一出来。
这样的官员,与他所倡导的尚武之风,甚至军国一体化背道而驰,没有惩处,他实在是过于心软。
赵竑的感慨听在耳中,宣月华心头忐忑。
“校长,学生惶恐,恐怕担不起这份重任。”
长期供职于金陵讲武堂,宣月华对赵竑的称呼,习惯以“校长”相称。
本来她也没有觉得是多大事情,赵竑这一番宏图阔论下来,她立刻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要是干不好,岂不是耽误了校长的“国民大计”?
“朕说你行就行!只要本着一颗赤子之心,放手去做就是!即便是有什么事,有我这个校长担着,无需担心。”
赵竑朗声说道,给弟子打气。
“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是为了磨炼学生,养成他们勇敢坚韧的性格。将来他们要进入各大学堂,然后进入社会的方方面面,士农工商,伴随和影响他们一生的,就是学堂所受的教育。”
崔新和宣月华都是点头,恭恭敬敬。
“原来查办的那些教职人员,都去了哪里?”
赵竑忽然问道。
“回校长,全部都从各学堂和各大学堂革职,一律辞退,没收贪墨所得,情节严重的几个,已经被下狱。”
宣月华的禀奏,让赵竑点点头。
这些私心作祟的蛀虫,为了利益和政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校长,学生一个人独木难支,能不能调一些精兵强将来帮一下学生。”
宣月华立刻提出了要求。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校长,史慧玉就不错。有她帮学生,一定事半功倍。”
宣月华终于开口,提到了史慧玉的头上。
“史慧玉,那个大美女!史嵩之的女儿!”
赵竑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史慧玉在西北边军干得不错。朕打算成立卫生司,由她出任主事。她呀,绝对不行!”
疾病预防,医疗服务,食品安全,妇幼保健,关乎民生,成立卫生部门,也是顺应潮流和时代的需求,势在必行。
史慧玉,风姿绰约,美得让人心跳。
可惜,他已经没有了看见美女心跳的那份心情。
“校长,史慧玉告假回了临安城,陛下要不要召见她,和她面谈。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是仰慕校长一人,现在仍是孤身一人。”
宣月华看了一眼周围不远处的崔新等人,在赵竑身旁,轻声细语说道。
“什么?”
赵竑吃了一惊,随即摇了摇头。
“那她真是瞎了眼!不过,朕倒是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看她愿不愿意回来主持卫士司事宜?”
要是史慧玉愿意,国家的两个主要部门,教育和卫生,可都是女子主政了。
就凭这一点,他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
“校长,不用找机会,史慧玉就在这里!”
宣月华迫不及待地指向了远处。
赵竑不由得一愣,顺着宣月华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好像是史慧玉的身影。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崔新等人纷纷退了下去。
“学生史慧玉,参见校长!”
史慧玉急步过来,跪下磕头。
皇帝,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又一声“校长”,专戳人心窝,赵竑不由得微微一声叹息。
他身着一身讲武堂旧制服、脸上依稀有了风尘的女弟子,心头感慨,声音变得温和。
“史慧玉,你是军人,更应该知道,国法无情。你爹罪不可赦,国法难容。朕实在是没有办法。”
同学少年。不用问,史慧玉是宣月华带来的了。
那个魏思思不是史慧玉的好友吗,她怎么没有出现?
“校长,学生知道,但父母养育之恩,粉身碎骨难以为报。学生愿捐尽家财,只求校长保我爹一条性命!校长,就请学生代父受刑吧!”
史慧玉连连磕头,很快,额头变得紫红。赵竑摆摆手,宣月华和许胜过去,赶紧把史慧玉拉了起来。
“校长,就请你开恩,饶史嵩之一条性命,将他流放海外,终身不回大宋国土!校长,开恩啊!”
宣月华肃拜行礼,替史慧玉哀求。
“陛下,将史嵩之流放海外,大宋士民便不会非议。陛下开恩啊!”
许胜也是向赵竑恳求。
“校长,只要能保我爹一条性命,学生结草衔环,来生再报校长大恩!”
史慧玉满脸泪水,赵竑一时踌躇无语。
“史慧玉,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容朕想想。”
第一次,赵竑有些犹豫,有些心软。
弟子们苦苦哀求,他能徇私枉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