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吓到你了。”轻叹一声放开手,易宸暄放弃了坚持。
白绮歌整理好衣衫,表情不知不觉冷淡下来,与易宸暄之间的距离也悄无声息拉开。能被人告白是件幸福的事,尤其是在这种逆境中令人忍不住想要放弃一切紧紧抓住的热切深情。
然而白绮歌没有被意外表白冲昏头脑,易宸暄越是深情,话语中无意泄露的那一点纰漏就越是突出,让她不禁心间一凉。
“关于红绡公主和我偷盗布防图的事,似乎五皇子不该了解得如此清楚。”
正想要上前一步并肩站立的易宸暄忽地一僵,哑口无言。
他当然无话可说。
白绮歌抬头,平静地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渐渐降临的夜色贪婪地侵吞着那片光亮,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彻底黑暗的那一天,寒夜里一点星火是在太难得,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她本以为会变成唯一温暖来源的人却给了她警惕和心冷,这广阔而寒冷的遥国皇宫里,还有能带给她力量的人存在吗?
假如易宸暄只是甜言蜜语许她柔情约定,也许她会百般犹豫后选择相信,可是,他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知道我是替嫁公主的人并不多,认识白家三小姐的人更少,而知道我与红绡公主之间恩恩怨怨,知道我偷献布防图害得昭国沦为臣国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易宸璟想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尚需大费周章,五皇子你深居宫中不插手外事,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鲜为人知的信息的?”
“我想你是误会了,绮歌。”易宸璟苦笑,本想拉住白绮歌却被毫不留情甩开。黯然放手,贵为皇子的易宸暄静静站在白绮歌身后一步远:“七弟看似平和谦卑,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而又隐忍不发、常年韬光养晦的人,我一直怀疑他为何同意由你替嫁却又要不停加以折磨,所以才派人想尽办法暗中调查——绮歌,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隐忍不发,易宸璟吗?如果动不动就对她施以苛责暴力的易宸璟叫做隐忍,那么她又何尝不是?
若是不想忍耐的话,白绮歌相信,以她的能力想要杀死易宸璟并非难事,尽管现在的身体相当娇弱。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的情绪面色恢复到先前状态:“七皇子为人怎么样与我无关,你们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也牵涉不到我。在这深宫中我只求自保别无其他,还望五皇子成全。”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解释未免过分了,易宸暄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稍作缓和后很快便恢复常态,又做回温文尔雅的遥国五皇子。
“天黑难行,我和你一起回去。”
泛着柔和光芒的八宝宫灯与两道身影一同出现时,闷头饮酒的易宸璟眼神一冷,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下来。
遥皇喝得正尽兴,点头示意二人归座:“回来了?回来就入席,正好锦昭仪要献歌一曲。七皇子常年在外奔波忙于战事,为我大遥江山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今日朕就借锦昭仪歌声敬上一杯,希望七皇子再创军功,成为我大遥首屈一指的皇子将军。”
锦昭仪声音清亮柔美,一曲婉转高歌听得满座陶醉,只有靠着门边的末席气氛沉重,壶中美酒一杯一杯下得极快。
“一起离开又一起回来,真是凑巧。”借着歌声与喝彩掩盖,易宸璟举杯低声道。
白绮歌面无表情给自己斟酒,提杯一饮而尽:“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想你换身衣服怎么那么久,想这身衣服似乎见五皇子妾室戚氏穿过,想你们两个……私下究竟有什么勾结。”
整日跟犯人一样囚在敛尘轩里,哪来的机会与人勾结?知道这是故意刁难,白绮歌并不恼火,反而露出一抹平淡微笑:“是,我和五皇子早有勾结,恨不得每天见面一诉衷肠。”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承认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明白白绮歌是就着话头故意嘲讽,易宸璟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虽然不想,但易宸璟不得不承认,白绮歌的辩才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二人贴的极近频繁耳语,素鄢还以为被遥皇斥责后易宸璟有所改变,这是二人关系逐渐缓和的兆头,不由笑着倒了两杯酒递到白绮歌和易宸璟面前:“绮歌妹妹来大遥有段时日了,殿下一直忙里忙外也没时间交谈,我看不如对饮一杯,权当是千言万语尽付酒中,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可好?”
讽刺笑容漫上嘴角,易宸璟接过酒杯,微微眯起眼睛:“好,当然好。有如此丑女在怀,倒是不怕外人惦记。”
素鄢素娆在旁侧听着,不禁讶然,怎么殿下好像是醋意横飞?
“殿下过奖,先干为敬。”白绮歌不恼不怒,仰头畅饮,一大杯酒又是点滴不剩。
易宸璟会吃她和五皇子的醋?天大笑话。只怕他巴不得她会倾心于谁,然后棒打鸳鸯让她痛不欲生。
各怀心思的酒席毫无乐趣可言,未到夜深,易宸璟借口敬妃独自在敛尘轩不便久留,带着白绮歌三人提前离席。御花园离敛尘轩距离并不算近,易宸璟让素鄢素娆先乘步辇回去,独留白绮歌一人在身边,说是有些醉意想步行回去顺便醒酒。
素鄢没有多想,素娆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怏怏不乐跟在姐姐身后先行离去,白绮歌笑着送姐妹二人离开,再转身,笑容消失不见。
“有什么话直说,趁现在没人盯着。”
“你怎么知道?”易宸璟挑眉,看样子颇有些兴趣,“有没有人跟踪你感觉得出来?”
“从敛尘轩到御花园宴席一路都有人在附近盯梢,我去换衣服的时候却没有。”白绮歌没有正面回答,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之前是我冤枉你了,现在想想,你派人监视我根本毫无意义。”
沉默许久,再开口时易宸璟竟有了一丝怅惘:“你真的变了,如果给你足够的力量,也许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对付你。”
可能吗,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被害惨死后忘记一切,任由可能是凶手的人逍遥于世?她白绮歌变化再大再聪明,终究在他掌心里逃不脱跑不掉,待到她失去利用价值后,作为祭奠也好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陪伴也好,总归要亲手杀了她为红绡报仇。
江山,复仇,他一样都不会放弃。
缓慢脚步忽地停住,白绮歌侧过身,月色下脸庞模糊不清:“你想要的是什么?皇位?天下?名垂千古?低声下气忍耐三年,防着所有兄弟和皇上,你打算再等多少年才暴露本相?”
“奉劝一句少自作聪明,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尤其是在你身上还担着罪孽的时候。”易宸璟脚步不停,语气阴冷如冰,心里却是一动,愈发诧异不已。
好敏锐的女人,她究竟是谁?真的是怯懦狭隘的小莺歌吗?
白绮歌警惕打量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淡淡开口,一字一句,无不击在易宸璟心底。
“设计云钟缙骗取布防图,毫不费力攻破昭国边防,我所知道的遥国七皇子才智非凡有勇有谋——别看我,我不是在夸你。可是回到遥国皇宫后你一直沉默低调,甚至是故作愚钝给众皇子和皇帝看,包括刚才刻意让皇上听见你命我倒酒的呵斥,令大家以为你居功气傲、不懂收敛,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巧妙隐藏你的实力。你是担心风头太盛成为其他皇子排挤对象?还有无处不在的跟踪监视,包括对我的,都是皇室内权力倾轧勾心斗角的产物。”
零零碎碎的信息组合拼凑后,白绮歌得出如上结论,这是入皇宫以来她不断思索的成果。
顺便,对易宸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沉默像是路边拒霜花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人烟稀少的小路上,遥国最不被朝臣们看好的七皇子负手而立,面前仰起头对视的女子身材瘦弱,却有着比男人更沉稳更坚毅的眼神。
“易宸璟,我可以帮你。”
他要韬光养晦暗中积累实力,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反攻,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压制他的人彻底摧毁,成为手握中州半壁江山的大遥皇帝。如果这就是他的目的,那么,白绮歌确信,她的存在可以把这个漫长的忍耐过程大幅度缩短,至少缩短一半,只看他信不信,又有没有勇气与忍耐力任她干涉了。
最重要的是,他会为了社稷江山放下恩怨情仇吗?
这问题的确难以选择,易宸璟盯看许久,然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破绽,丑陋伤疤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丝毫看不出那一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夜风渐起,吹得白绮歌发丝缕缕飞散。
脸上的伤疤有些痒,倒不是因为还在结痂期,而是因为干燥而温热的指尖轻轻扫过。
白绮歌是第一次见到易宸璟这般表情,困惑,迷茫,仿若沉浸梦中,浓浓的痛苦毫不掩饰,两只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眸好像会把人吸入无底深渊。
而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那么轻柔,带着近乎醉意的呢喃。
“小莺歌,告诉我,红绡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