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血污和腹中剧痛使戚夫人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或许连她自己也要命丧此夜了。绝望闭眼,黑暗自西面八方袭来夺走所有知觉,直到脸颊一片冰凉刺骨方才清醒。
苏瑾琰面无表情单膝跪地,手中一把冷雪抖在戚夫人脸上,见她微微睁眼,目光朝着易宸暄离去方向快速扫过。
“去找七皇子,守卫已经打点好,由后门进来。”
戚夫人早已习惯苏瑾琰的惜字如金,虚弱坐起四下一看,那些黑衣侍卫果然都不在了。是苏瑾琰把他们支走的?困惑表情掺杂几许心灰意冷,戚夫人没有过多心情想些旁人的事,满脑子只有无法来到人间的孩子,以及易宸暄知道真相后冷酷表现带来的痛楚、绝望。
“去敛尘轩,叫易宸璟过来。”苏瑾琰微微皱眉,加重语气又重复一遍,提着戚夫人肩头把人拽起,“想救白绮歌就别再耽误时间,天亮前我尽量保她不死,天亮之后,听天由命。”
沉沉重击砸在戚夫人心口。刚才悲伤过度陷入恍惚,她竟没有注意到白绮歌被易宸暄带走,只记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玉澈惨叫,想来那丫头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能想办法搬救兵来救白绮歌的也就只剩下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苏瑾琰会帮她们?
“什么都别问,你没时间可以ng费。”
苏瑾琰的冰冷提醒彻底唤回戚夫人涣散意识,回头看了眼脚步凌乱的院落,戚夫人心一横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勉强站起,脚步蹒跚踉跄,不顾一切地往敛尘轩方向挪去。
如同苏瑾琰所说,眼下不是迷惑不解的时候。好歹也共同生活了四年之久,戚夫人对易宸暄的心狠手辣有相当深刻了解,白绮歌摆明立场站在七皇子一派与他作对,一旦落入他手中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尽管最终还是失去了孩子,对白绮歌的感激之情却没有因此减少分毫,戚夫人明白到她回报的时候了,哪怕舍出这条性命也要将消息传达给七皇子易宸璟,竭尽一切可能救白绮歌逃离魔掌。
看着戚夫人摇摇晃晃离去的身影,碧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似是犹豫,又似急躁。
房内易宸暄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侧卧榻上,面色安然:“七弟从昭国传来消息说要联姻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直到瑾琰告知是白家三小姐替嫁而来,我这才想明白七弟的用意。父皇最是糊涂,居然真以为联姻的人是昭国公主,以为七弟这么做就是为了威胁昭王;稍微有些脑子的皇子和大臣也只不过多想了一层,把你替嫁的事当做七弟恶意报复。枉他们个个自诩眼亮心明,却连这么简单的目的都看不出,愚蠢至极。”
“易宸璟选我替嫁确实有他的目的,从我入遥国皇宫起便大献殷勤的你不是也一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的什么,也不明白你所谓更深层阴谋指什么。”既然插翅难逃,白绮歌索性放弃逃跑念头,安安静静靠坐在角落里。
易宸暄心里在谋算什么白绮歌并不清楚,但是易宸璟绝对是为了报仇才将她带回遥国的,第一次相见便毁了她的脸,这还不够说明吗?后来缓和关系是因为她主动展示才能得他赏识,在此之前,易宸璟眼中的她根本毫无利用价值可言。
“看来你还没有发觉自己的重要性。”易宸暄对白绮歌的质问颇为不屑,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抚摸着脸上那道伤疤满面感慨,“七弟作为将军为父皇征战四方,三年间攻无不克,鲜有败绩,唯独攻打昭国ng费掉很多时间,你可了解其中原因?”
“因为白家。”
白绮歌的回答言简意赅又准确无误,易宸暄点点头:“没错,正是因为你们白家。放眼整个中州,能与你们白家相提并论的武将名门根本没有,且不说你父亲白敬甫为昭国戎马半生功垂千秋,就连白灏城的领兵布阵才能在同辈之中也是无人能及的。如此军功卓着的氏族困在昭国那种弹丸之地简直大材小用,想要拉拢吸纳之人不在少数。”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白绮歌抬起眉眼,厌恶地推开易宸暄手指,“假如易宸璟娶我是为拉拢白家,他应该对我很好才对。我在敛尘轩所遭遇的一切你亲眼见证过,还固执地认为他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的心机深沉,未必他也一样。”
“所以才说你们目光短浅,愚蠢可笑。”
洋洋得意、自命不凡此刻在易宸暄脸上暴露无遗,大有天下皆醉我独醒之意。有关白绮歌替嫁牵扯出的阴谋错综复杂,白绮歌自己都不能彻底把握真相,但有一点无论易宸暄如何误导她都不会相信,心里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想法——易宸璟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利用她。
因为总在他身边,因为无数次承受他的憎恨怒火,所以白绮歌比谁都了解易宸璟娶她的目的。
报复。
意见无法统一的问题没必要再讨论下去,白绮歌抬手轻揉额角,表情看上去十分憔悴痛苦:“那你呢,接近我也是为了拉拢白家?”
“是,不过不止这么简单。”见白绮歌面色苍白,颈上流血沾染衣襟,易宸暄竟露出心满意足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七弟一直没有与白家接触,可是你在他手中别人就没有半点拉拢机会,倘若能得到你,想要进一步与白家有所往来就不难了。第一次见你被捆在井边时我忽然想到,也许七弟与你之间恩怨过节可以大加利用,若是你肯为我所用再好不过,一来,你身为皇子妃离他最近,由你做内应远比瑾琰打探到的消息多得多;二来,你是白家唯一女儿,待你好的人自然就是白家恩人,有你这枚棋子握在掌中就相当于束缚住了白家;第三,也是其他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条。”狭长眼眸微眯,易宸暄背对白绮歌负手而立,声音低了三分:“光是得到白家助力还不够,我想要的是易宸璟消失——你猜猜,当你父亲、哥哥得知你被摧残欺凌生不如死时,他们会有何反应?”
一箭三雕,深谋远虑。
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白绮歌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愚不可及。
替嫁到遥国足有半年之久,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反复思量自己之于易宸暄和易宸璟的存在价值,所得结果一片苍白。由始至终她都没能思考到白家那一层关系,总以为沦为臣国的昭国内再无人值得他们劳心伤神,却不想,她所遭到的欺辱、关怀、信任、欺骗皆来自白家缘故。
在易宸暄淡然说出事实的刹那,为什么屡次挑拨白绮歌与易宸璟之间关系的答案亦呈现眼前。
白绮歌默默回忆许多看似“巧合”的事件才蒙地发觉,那些事是多么的“不巧合”“不可思议”。玉簪之祸,拥吻生嫌,好像每次与易宸暄单独见面都会被易宸璟发现,两人的关系也正是在这些空洞的表象下一步步走向破裂的。
她费劲心里搭桥铺路想要获得易宸璟信任,易宸暄却在暗中毁了她的桥与路,不着痕迹地切断她和易宸璟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和关系,而她还一直把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人当做唯一依赖,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把我在敛尘轩的遭遇都告诉白家了?”哑哑开口,趁着易宸暄背对而立不曾注意,白绮歌悄悄站起身,手中珠钗紧握。
易宸暄毕竟不是神,自鸣得意时根本未曾发觉背后逼近的危险,一字一句仍满含嘲讽:“我是好心告诉他们事实,至于一直处于被压榨状态的昭国百姓中会不会出现带头叛乱之人,这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四肢酸软难以长久站立,白绮歌咬紧牙关高高举起珠钗,借着手臂下落去势猛地扎向易宸暄颈间。那是人体最致命的几处部位之一,珠钗又是白绮歌闲时特地打磨过极其锋利的,只要能一击得手,易宸暄必死无疑。
生死攸关哪还管得谁是什么身份?易宸暄不死,那么她和白家就得全族覆灭。
刺杀不过电光火石、弹指一念间的事,不料就在落手瞬间,易宸暄说完话忽地转过身。
“你——!”惊诧呼声被吞回肚里,眼看头顶寒光一闪,易宸暄出于求生本能向后退了半步,正是这半步救了他,没让他死在锋利珠钗之下。然而白绮歌也不是毫无收获,那一下没能要了易宸暄性命却也在颈侧留下两尺余长的伤口,一股热血洒落地面,远比她脖子上的伤要重得多。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易宸暄慌了手脚,有防备下与白绮歌交手尚有九分胜算,意外攻势则难以充分防御反击,尤其是娇生惯养的身子还受了伤,恼怒之余,一丝恐惧也随之爬上心头。
灌注全力的一击过后,白绮歌勉强积聚起来的力气已经不多,屏息凝神,赶在身子软倒前,又一道寒光向易宸暄狠狠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