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后有一片腊梅园,冬日里万物萧条了无生机,唯独此处红花映雪,煞是好看。
“怎么突然想起要送玉澈走,她在这里不是好好的么?这季节风大雪大,千里迢迢回去昭国路上诸多不便,穿过山岭时可能还有危险,何不等到春来雪化之后?”一身浅紫冠服的易宸璟负着手,面上似有不解。
白绮歌在自己房间睁着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到最后也没等来玉澈,猜想那丫头是铁了心要走,既然去意已决,她也只能履行承诺。战廷一路护送白绮歌到御书房,恰赶上遥皇身体不适回寝宫休息,易宸璟便放下手中事务带她出来走走,听到她想让玉澈回昭国时不禁有些诧异。
“玉澈岁数也不小了,宫里太医一把年纪,侍卫们又都不是自由身,还是回昭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理。昭国有踏青习俗,赶在春季前回去或许还能结实几个良家子弟,再晚些怕是要错过机会。”白绮歌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白绮歌与玉澈之间更胜主仆之情,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易宸璟并没有多想,简单安慰几句后便不再询问。
有风吹过,盛放的红梅花瓣上几片薄雪被吹落在地,那花却仍旧傲立枝头,在斑斑点点的阳光掩映下更引人眼目,艳丽如火。
“娘亲说红绡的品性就如这腊梅一般,看着娇弱,内里则坚韧高贵,天生的与众不同。”弯腰捡起一片落地花瓣,易宸璟声音温和道,“小时候你胆小怕事总被人欺负,每每都是红绡冲上前去替你出头,她那张利嘴,便没有公主身份也要教人退避三分,也就是在你我面前能温柔些,当真是小辣椒一只。”
“那样的女子才是真性情,也难怪你如此倾心。”
心里藏着令人难以接受的残忍真相,再加上玉澈很快要离开,白绮歌说话间显得心不在焉。易宸璟见她没什么精神也就不再提红绡的事,停下脚步紧了紧披风,犹豫片刻方才开口:“云钟缙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白绮歌心里一紧,扭头望向一旁避免被发现闪烁目光:“有也不大,许多事还得反复去查问才行。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能还原多少真实很难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去查。”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易宸璟忽然浅笑,“对了,父皇和偶大将军看过你绘制的兵械图连连称颂,有几处不太精细或者疏漏之处已经交由研天营修改,没什么意外晚些时候会交给工天营制作,此次北征差不多就可以用上了。你愿意的话我想找时间让你见见偶大将军,出征霍洛河汗国他不会去,闲暇时你可以找他请教兵法上的问题。”
偶大将军是遥国正一品大将,虽不如白敬甫名扬九州人人敬仰,却也是个善用兵法立下无数功绩的沙场豪杰,能得他指点可以免去许多死读兵书之苦,易宸璟这么安排是希望白绮歌能尽快精通兵法之道,否则便是ng费了她的聪明才智。
“你看着办,不过我擅长的是阵中布兵,战术上终归要愚钝些,只怕帮不到你什么忙。”心里有事总不安定,白绮歌决定找个借口先走一步,以免说太多被易宸璟发现端倪,“我还要给玉澈准备回去的东西,有事的话就让战廷到徽禧居说一声。”
“去,路上小心。”点头送别白绮歌,易宸璟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远,忽然有种感觉。
现在的白绮歌像极了红绡,又或者比起红绡,她更像素雪堆积中那一株凌霜傲寒的腊梅,看似朴素无华却骨骼坚硬,在平淡环境下一枝独秀,欺风傲雪。坚强如她,如红绡,才是能在他身边走到尽头的人。
出了腊梅园白绮歌本想直接回敛尘轩,谁知与太子易宸煜不期而遇,风雅雍容的太子还记得眼前其貌不扬却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女子,灿烂笑容有若晴日:“这不是七弟的皇子妃么?当日几场酣饮痛快淋漓,皇子妃的洒脱豪爽令皇弟们感慨不已、记忆犹新,至今还常常提起。今日一见越发觉得荣幸,宫中有皇子妃这般奇女子,总感觉平添许多亮色。”
“太子殿下过奖了,贱妾出身低微不懂礼数,有损皇室颜面之处还请多包涵。”
“哪里的话,我倒觉得女子本该如此,拘泥小节未免死板。啊,还有,昭国与遥国习惯不同,皇子妃须得了解些大遥宫规。”扶起屈膝行礼的白绮歌,太子一脸诚挚,毫无做作嫌疑,“身为皇子妃怎可自称贱妾?那是侧室们的称呼,以后遇人自呼姓名便可,莫自降了身份。”
白绮歌脸一红,尴尬点头。
她本就不是什么龙子凤女,身体里也没有半点皇家血脉,对这个时空许多礼节规矩了解甚少,偶尔说话办事总会逆礼俗而行招人嘲笑。尴尬同时又觉得有丝暖意,高高在上的遥国太子并没有想象那般气势凌人,其实早在东宫后殿时白绮歌就有些感觉,太子易宸煜与其他皇子相比少了太多太多傲气,谈笑间对谁都很客气又真诚,根本不像即将掌控天下江山的储君。
这样的人被束缚在皇位之上不得自由,着实可惜。
“皇子妃可有空闲?陪我走走如何?”见四下无人,太子低声开口相邀。
“嗯?啊,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殿下是否需要添些衣物,能与太子殿下同行绮歌荣幸之至。”东宫与敛尘轩南辕北辙,要走也不是同路,白绮歌不知道太子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一时有些微愣,还好反应机敏些没有继续丢人。
路上太子一直在说些诗书礼乐风雅物事,白绮歌几乎完全听不懂,只能陪着尴尬而笑,默念传言中太子贪图享乐无心政事果然属实。倘若日后真是太子继位,大概遥国不出十年就要风雨飘摇了。
还有几步路就到御书房时,太子停下脚步拉了拉白绮歌衣袖苦笑道:“说了一堆没用的ng费时间,其实我只想向皇子妃道声谢罢了,那天在后殿要不是你帮忙,可能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后殿?太子殿下是说我喝醉了误闯一事?”太子没挑明话头,白绮歌亦不敢直白说出,言语中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子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羞愧:“事后锦簇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连累皇子妃被谨妃责罚实在愧疚,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可算是说了出来。”
白绮歌笑了笑没有说话,敏感地发觉太子叫锦昭仪居然直呼其名,看来对她并无防备。
“是我不好,那么重要的东西没能精心保管。”白绮歌刚想劝说太子不要内疚,没想到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哑口无言。太子叹了一声继续苦笑:“收的荷包实在太多,我也忘了都放在哪里,随手一扔就不记得了,不料被小人钻了空子。”
收的荷包太多?!
随手一扔?!
这回答带来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锦昭仪直言与太子之间私情,白绮歌完全没想到如此惊人的事实在太子口中竟然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除了锦昭仪外,太子究竟还有多少私通女人?
“这么机密的事随口说出来,太子殿下就不怕被皇上发现龙颜大怒吗?”惊诧之余,白绮歌又觉得相当意外。
“发现就发现,生气更好。”太子小声说道,有意无意发出抱怨,“最好父皇一生气撤了我的太子,那些政事啊、打仗啊烦都烦死了,哪有沉浸山水草木、佳人美景来得逍遥自在?就是怕说出来连皇子都做不成,直接被父皇贬为庶民吃苦受罪或者干脆拉出去问斩。父皇那臭脾气,我是不敢惹的。”
自古皇家多奇葩,大遥太子在奇葩中绝对算是佼佼者。白绮歌哭笑不得,刚才自称有私情者众多,这会儿又对一个不熟悉的皇子妃抱怨不想做太子,真不知道眼前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么想要他交出太子之位岂不是太容易了?
心头一动,白绮歌侧头笑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何不禀明皇上并无继位之心?想来皇上也不会硬逼着非要您来坐这太子之位的。毕竟关乎江山社稷,马虎不得。”
“算了,我哪敢?”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太子打了个寒战一脸愁苦,“平日里我稍微抱怨几句就会被右丞相大加责骂,为了这事怜蓉还烧了我藏的许多诗集画册,要是真说了出来,不是被右丞相扼死就是被怜蓉活活烦死,我可受不了。”
果然,太子妃与右丞相一直在暗中操控太子,尉迟一家才是易宸璟夺位的最大障碍。
白绮歌正出神思考着,冷不防脸侧一热,竟是太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疤。
“真可惜了,皇子妃容貌并不差,都是这该死的伤疤闹的。”惋惜地摇摇头,太子眼中一亮,“我记得早些年曾有臣国送来一颗赤血鲛珠,据说有焕颜去疤之奇效,哪天我去向父皇要来送与皇子妃如何?”
不待白绮歌回答,身后忽地传来爽朗笑声。
“赤血鲛珠珍贵无比,整个遥国也只有这一颗,看来皇兄为讨佳人芳心连父皇的宝贝都要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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