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易宸暄的到来给大战在即的遥国征军蒙上一层阴影,没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只知道自从他踏入军营那一刻起,形影不离的大将军与皇子妃势同水火、分崩离析,两个人从如胶似漆变为分席而居,形同陌路。
不,或许比陌生人更不如,四目交接时连旁人都感受得到那股阴冷肃杀,当五皇子出现时更甚。
萧百善看着易宸璟忽然间沉默下去心急如焚,他是主将,是二十万大军的头领,如果易宸璟精神状态不佳,连带三军气势都会受到影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每每提心吊胆开口询问只会得来一句“莫问闲事”,终日徘徊于营帐与囚笼间的白绮歌亦不肯吐露分毫,众人唯有从被关在囚笼里那少年有着与白绮歌一丝半缕相像的面相猜测,是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
三天三夜,白绮歌滴水未进,夜不能寐,好几次趁着夜色跑去看白灏羽,只因毫无来由的不祥预感。易宸璟的性格她虽了解却并非彻底摸透,譬如她想不到他如此绝情,更想不到他恨意入骨,快四年过去了依旧不能放下过去那段恩怨。
她也恨白灏羽,恨自己的弟弟不争气,小小年纪一身纨绔气息色胆包天,居然敢对一国公主下手,可是最恨的还是自己,或者说,恨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正的白绮歌。从白灏羽口中得知当时情同姐妹的二人吵架已不下十数次,全都是因为易宸璟——天真的红绡满以为说服易宸璟娶白绮歌为妾三个人就能继续开开心心在一起,却不料,早有人心生变,嫉恨横飞。
那天白绮歌说服白灏羽带人去河边埋伏,将红绡公主引去后便直白坦白,要么二人都为妾室不分大小,要么让易宸璟同娶双妻。红绡公主没想到好姐妹会提出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情急下出语过重起了争执,躲在草丛中的白灏羽见情况不对便听了下人怂恿冲上前去,后面的事就与云钟缙说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根源,终是她的设计与冷眼旁观害死了红绡公主。
白绮歌从没像这样失落过,未得到的东西,即便不曾拥有也不会觉得可惜,已经得到的再失去,那种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了解。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她渐渐流失的力量已经无法承担,白家,亲人,战争,还有易宸璟的反复无常……
就连想要休息的欲望都没有了,只希望陷入沉睡,永不苏醒。
“我早说过这世上不会有男人真心待你,你不信,所以才会落到这般田地。”酷烈阳光下,易宸暄找到距离囚笼不远处直直站着的白绮歌,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煞是惹人嫌恶,“现在懂了吗,七弟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跟红绡公主相比,你不过是个稍具利用价值的影子罢了。”
白绮歌并不理会,依旧默默看向囚笼中不停呻吟的弟弟。
“你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早晚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绮歌,我曾经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欺骗你呢?”指尖贴在苍白面颊上细细游走,易宸暄嘴角微斜,嘲讽目光以温柔为伪装,低低声音近乎耳语,“你只是红绡的影子,什么叫影子懂吗?她死了,留下生前接触最多的你,再加上你的性格与她如此相似,所以七弟才会情不自禁想要得到你。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他终归对你没有半分感情,透过你这张丑陋容貌他看见是红绡,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不想听,偏偏话语句句入耳,不想看,偏偏眼中藏不得假。
始终在动荡中未曾停歇的心痛随着易宸暄的话愈发强烈,白绮歌恍然发现她忽略了很重要一件事——易宸璟爱她何处?
聪明如她,却忘了如此关键的问题。
也许,是她根本不想问。
囚笼在大营边缘,四周是粗略扎起的木栅栏与马厩,除了几十丈开外有两名士兵守着囚笼外周围空无一人。易宸暄借着清静愈发放肆起来,低头不停摩挲白绮歌鬓发凌乱的侧脸,语气低靡暧昧:“放弃他如何?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只要你不再帮他,我可以救你和你弟弟离开这里,后半生——”
“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是吗?”冷冷打断易宸暄言语,白绮歌目不转睛盯着囚笼,嘴角意义不明的笑容看着便令人从心里冰凉,“我若再相信你说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绮歌软硬不吃的脾气易宸暄有所了解,刚才的话也不过就是顺口试探,既然碰了钉子也就不再相劝,负着手退离她身边,依旧那幅无所谓的样子:“给你机会不要怪不得我,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帮你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和七弟也回不到原来那样的关系了。白绮歌,我很期待你们二人反目那天,是他心狠手辣将白家彻底除去,还是你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呢?我会好好看着,看你们给我演一场最可笑的悲剧。”
“就算是悲剧,结局也不会有你的好处。”
如果命中注定她非死不可,那么她一定会把易宸暄拖下地狱,刀山火海,阎罗酷刑,唯有他,绝不放过!
冷寂空地上又只剩下白绮歌独自一人,秀拳紧握,坚定目光一扫沉郁,苍白脸上露出莫名笑意。
“大将军,那少年再暴晒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天,是不是……”中军大帐内,萧百善犹豫开口。
易宸璟漫不经心挥了挥手:“不用管,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全凭天意。”沉吟片刻,埋首战图中的易宸璟终于抬起头,眸中几许晦暗,“皇子妃这几天怎么样了?”
“依旧不吃不喝不休息,晚上会趁着士兵懈怠小憩时偷偷送些食水给那少年,大夫想给她好好脉也不成,不是在囚笼那边站着就是闷在营帐里,末将担心继续这样下去皇子妃会支撑不了啊!”
卷起战图放在一旁,易宸璟疲惫地靠坐椅中,神色倦怠。
“萧将军,众多副将参军中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萧百善不明所以,却还是机灵地单膝跪地:“末将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起来,你是前辈,跪我便是让我折寿。”易宸璟苦笑,清俊面庞似乎沧桑许多,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目光又恢复阴冷如初,“传令下去,白家三子白灏羽通敌叛国,企图扰我大遥战事,后日午时处以火刑,以震我大遥军威!”
“……末将不敢领命。”迟疑少顷,萧百善战战兢兢答道。
白家三子白灏羽,果然那少年与皇子妃有着莫大干系,可是他怎么会被五皇子带来又为什么惹得大将军盛怒?不管怎样,杀白灏羽不仅会得罪白绮歌,还会牵扯到名震中州的白家,要知道白家威望在中州将士心中可谓无人能及,即便是敌人也鲜有说其坏话的,若是杀了白灏羽,白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萧百善思虑重心思细,看白绮歌与易宸璟关系急转直下,正值壮年的副将越来越担心,说什么也不敢领下烧死白灏羽的命令。
易宸璟似乎早就料到萧百善反应,长眸微眯,声音冷了三分:“说什么万死不辞都是空话吗?让你传个命令都推三阻四,罢了,你不传自然有人传!”
“末将斗胆请大将军三思!皇子妃身份不同常人,杀白家三少爷便是与皇子妃、与白家两位将军为敌,这般毫无缘由痛下杀手只会教外人猜疑,对我军军心不利啊!”
“利弊得失我自己会考虑,用不着你来提点!”易宸璟也随着萧百善提高音量,语气似是十分不耐,“按我说的去做,这是命令,你若还想当这个副将就别管些不该管的事!”
军令如山,戎马半生的萧百善更是将军命二字视为一切,哪敢不从?纠结半天终是重重点头,满目无可奈何。
原地踟蹰许久,待易宸璟冷然望来时,萧百善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低道:“那……这件事是不是要瞒着皇子妃?”
“不,不必瞒她。”毫不犹豫否决,易宸璟的干脆利落仿佛白绮歌与他从无瓜葛,“行刑前日许她与白灏羽再见一面,另外备好饭菜给白灏羽送去,上路之前怎么也要让他吃饱喝足,免得到阴间地下说我苛刻狠毒。”皱眉思忖少顷,易宸璟再度吩咐:“对了,看守囚笼的士兵换些可靠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万一,唯你是问。”
“末将……领命。”痛苦回应后,萧百善悄悄抬头看向靠坐椅中的易宸璟,希望能从年轻主将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易宸璟并不如预料那般满眼憎恨抑或是露出除去眼中钉肉中刺的痛快表情,而是显露出于年纪不相符的老练深沉,似笑非笑的目光隐隐藏着些东西,眸中闪着深谋远虑的熠熠光亮。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萧百善不由自主苦苦猜测,他发现,原本被认为年少无知的皇子将军绝非ng得虚名,易宸璟的聪明与果断在行军途中展露无遗,而那份足智多谋、难以揣测更引人遐想,禁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接近易宸璟,看看这位大遥七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奇才。
是为国泰民安、开疆扩土不惜舍弃心爱女人的冷酷将军,还是……
倘若是后者,那还真叫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