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同意取消婚约了?言而无信!”
昂贵的雕花玉杯成为怒火牺牲品,细白瓷色上一点朱红刺目,鲜血的主人却仿若并未察觉手指划伤,一双眼怒意磅礴。
偶遂良静静坐在椅中面无表情,手中端着的茶早已凉透。自从告诉易怀宇姚俊贤的决定后他就一动不动坐在这里,任易怀宇如何恼怒咒骂依然无动于衷,就好像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偶将军心情不好,你让他去歇歇吧,有什么话等明天火气消了再说。”
苏诗韵拉住易怀宇苦苦相劝,易怀宇气哼哼想了片刻,烦躁挥手:“罢了罢了。遂良,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将军府讨个说法。”
“需要讨说法的人不是殿下更不是我。”沉默许久的偶遂良终于开口,面色仍是有些寂然,“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有权利这么做,至于司马小姐,她想要的是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
易怀宇表情一僵,声音压低许多:“胡言乱语什么?我说让你回去休息,听见没有?”
与司马荼兰一夜之事易怀宇没有告诉苏诗韵,刚才偶遂良失魂落魄找来说司马家悔婚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有苏诗韵在不敢深问。眼前偶遂良明显有些精神恍惚,言谈举止难免有疏忽,易怀宇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苏诗韵察觉出什么,只得草草将偶遂良打发走,眼看落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长出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反悔了呢?”苏诗韵一百个不解,茫然地看着易怀宇。
“谁知道那家人在想什么,许是司马小姐闹什么脾气吧——你知道的,那位大小姐性格颇有些棘手,连我拿她都没有办法。”易怀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把苏诗韵揽在怀里,“韵儿,这些事你不要管,现在你该做的是安心养胎,千万不能亏待我的宝贝儿子。”
苏诗韵心思单纯,被岔开话题仍浑然不觉,反而羞红脸色深深低头:“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
“一定是儿子。他以后要接替我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之内,唯我独尊。”易怀宇笃定笑道,漆黑眼眸如星闪烁。心里终是有事放不下,易怀宇没什么心情说话,调笑两句后便催着苏诗韵休息,回卧房熄灯躺下,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他隐约感到,在司马荼兰那里欠下的风流债,似乎没那么容易逃脱。
那晚大雪如鹅毛,屋外冷风呼号似鬼哭,易怀宇总觉得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里军帐昏暗,幽香诱人,他躺在略显陈旧的毡毯上怀中不知抱着谁,每每低头看去却听到苏诗韵细细哭声在耳侧,一失神间,怀中半裸的诱人女子便换了人,竟化为狰狞恶鬼向他扑来。
喘着粗气从床上惊慌坐起,身边哪有什么恶鬼?只有睡眼朦胧的苏诗韵。
“怎么,做恶梦了?”苏诗韵披上衣衫点燃烛灯,温软手掌轻轻擦去易怀宇额上冷汗。
“梦到有鬼要吃我。”抓住白皙秀手贴在胸口,易怀宇总算感觉到一丝真实、安心,苍白面庞笑容艰涩,却仍不忘打趣几句让苏诗韵放心,“不过醒来就不怕了,我身边有仙女保护,什么妖魔鬼怪见到都要退避。”
刻意言笑自然逃不过苏诗韵双眼,见易怀宇心事重重,苏诗韵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听他玩笑,担忧之意表露无疑:“从南陲回来后你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偶将军有关吗?看他也是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你们闹什么矛盾了呢。”
“我和谁闹矛盾也不可能和遂良闹,就算我打他咬他他也不会还手啊!”易怀宇被苏诗韵认真表情逗笑,在额上淡淡轻吻,心头轻松许多。长出口气驱散梦魇,易怀宇躺回榻上搂紧苏诗韵:“怀着孩子别想太多事,你们母子平安我才能安心。”
苏诗韵动了动唇,见他疲惫闭眼便把话憋回肚里,易怀宇本想装睡哄她,谁想两个人怀揣着各自心事躺了大半天,谁也没能再进入梦乡。
“怀宇……”
“啊?”
“可以和我说说你心里的事吗?我不想一无所知只受人保护,整天什么忙都帮不上。”
易怀宇沉默半晌,睁开眼,侧过身与苏诗韵四目相对:“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对你说太多是怕你多思多虑。你身子本就不好,怀着孩子更要小心才是。”
平和气氛让苏诗韵愁思稍解,恬淡笑容还不过片刻却又消散,怯怯抬眼,一片困惑眸中深埋:“偶将军与司马小姐的婚事是出于自愿吗?你走后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曾与我交谈过,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想要凭借婚事来维系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本以为你拒绝后这件事就算过去,没想到偶将军竟然接下婚事,现在司马小姐那边又突然说退婚……我目光短浅不太懂你们的谋划,可是总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偶将军受气。”
苏诗韵的思量是易怀宇没有想到的,听到“受气”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易怀宇不禁愣了愣。
他好像从没想过把司马荼兰推给偶遂良算不算给他气受。
“怎么说偶将军都是最忠心于你的人——”
苏诗韵话才说一半便被易怀宇打断,呼啦一声把被子盖过耳朵,易怀宇不耐烦皱眉:“遂良都没抱怨你抱怨什么?别再提这件事,我不想听。”
相识以来这是易怀宇第一次对她说重话,苏诗韵一愣,而后慢慢收回握在他掌心的手,垂下眉眼犹豫许久,几不可闻轻叹:“你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又重情重义的俊朗少年不知消失在何处,相处越久她越觉得身边的男人陌生,当他谈论天下时,当他凝眉算计时,当他连至交好友都能拿来利用时,她几乎看不出眼前的人是易怀宇。
至少,不是她深爱的易怀宇。
大概是觉察出苏诗韵带着委屈的茫然,易怀宇忽地心生愧疚,凑上前轻抚清瘦脸颊,语气比平时更加温柔:“好了好了,我道歉还不行么?韵儿,你只要想着我们的事就好,不要去管其他人。遂良是我朋友,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你若信我就安心养胎,好么?”
苏诗韵没有再说话,沉默得仿若熟睡,可他们两个都知道这夜注定谁都不能入眠了。无形隔阂让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难受万分,首度同床异梦,却是为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