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后门的铜环被拍了两下。
门栓抽开的动静之后,大门被打开一人宽的门缝,提着灯笼的人照了下来人的脸庞,不耐烦的嘀咕着:“事情都办好了?那小子呢?”
“死,死了……”
“四爷让你留个活口,怎么将人弄死了。准是你手底下那帮子憨货手里没个轻重的,看人家长得还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我……”
“行了,既然这样,将事情做成意外算了。我去给四爷回个信,你躲出去一段时间先避避风头。”
门内提着灯笼的人打了个哈欠,没耐心听人解释的就关上了门,没有发现在那人身后,黑黝黝的枪口正压在他腰上,贴着墙根的阴影里还站着三五个人。
意外么?
好啊,那便送你们一场意外好了。
时怀川单脚撑在墙边,放松的垂着肩膀,手里把玩着顾修玉的雪茄剪,学着他的模样一紧一合的,压着两片刀刃噌噌作响。
在夜色里,听着尤其渗人。
“去将准备好的东西布置起来,今夜,将无人入眠……”
时怀川淡淡吩咐着,拢了拢身上披着披风,宽阔的帽檐遮住漂亮脸庞,只在发丝的缝隙中露出些许下巴的肌理,白皙的微微有些泛着微红。
身后几个人领命,四散着分开。
时怀川拐了一个街角,坐上在这停着的汽车,车窗上垂下的白纱帘子将人影笼罩的只余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泗古城的夜里,主干道上方霓虹闪烁。
各种颜色的灯光将城里映衬的分外热闹,汽车从街上驶过,一路平坦,偶有停顿,而他们的目的地则是泗古城外五里的火车站。
到了车站门口。
司机下来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拉开车门。
时怀川从车上下来,身上的披风不见踪影,斜格纹的深灰色大衣下是同色系的深灰色西服三件套。
白色的围巾在脖颈上围了两圈,藏起半长的发丝以及精致的下颌线,浅金色的链条搭在眼镜腿的两侧,将一双眉眼整个都带着柔和了起来。
即便是夜色深深,这火车站上依旧还是随处可见纷乱的脚步,疾走的人们提着皮箱,快步找到站台等着火车的鸣笛声。
司机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皮箱跟在时怀川身后,送他到了站台,低声提醒道:“川老板,火车还有两刻钟进站,这站台风大,不如我们先进去候车厅等等。”
“不必了,我想看看这染红的月亮……”
司机不明就里的抬眼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上别说红月亮,就连月牙的角都不曾有过,川老板这是在看什么?
他本是泗古城某家酒店里接送客人的司机,下午接到电话,说是让他去那个路口接角儿川老板送上火车,作为听过川老板戏的戏迷,自然是欣喜的,而且能这么近距离的照顾着那将是他的荣幸。
所以一切都是按照最好的来安排。
“喏,红月出来了。”
等了大约一刻多钟,时怀川扬了扬下巴越过火车站台边的矮墙,看向泗古城的方向,轻声说着。
只见那边闪烁摇曳的火光乍起,照亮了大半边的天际,红彤彤的,似是还不止一处。
“这城里难不成是糟了匪?幸好我们出来的早,川老板莫担心……”
司机咂咂舌,一阵后怕的放下箱子拍了拍心口,却听见时怀川一声宛若夜莺啼鸣的轻笑,淡淡说:“嗯,幸好……”
幸好提前做了准备。
幸好在顾修玉的提醒下发现了花农的端倪……
那边的火光惹的站台上匆忙的行人们也驻停了脚步,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还有些应该是要回去的人,急切的抓着箱子就朝着出口跑过去。
一时间,乱糟糟的嚷嚷声四起。
时怀川安静的站在站台上,就像是跳脱时间之外的旅人,戏谑乖张的瞧着这一出经他自导自演的滑稽喜剧。
杂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盖不住火车进站的鸣笛声。
窸窸窣窣的人声里,绿色的火车头燃着浓浓的白烟停在了月台边,时怀川伸手接过箱子,轻声道了一句谢意之后转身朝着车厢走去。
他的票是顾修玉买得。
买得最好的单独车厢,饶是火车里又闷又热,却还算不上打扰,时怀川伸手将行李放上架子后,从小箱子里拿了一本打发时间的书籍随意翻看着,并且将包厢里的窗户推开了一半。
火车轰隆隆的动静,颠簸了一天一夜,这才到站。
半开的车窗里飞出一只漆黑乌鸦后,又重新合上,时怀川拿好箱子随着人群一起下了车,这西南的空气中都带着湿意,四处都是雾蒙蒙的模样。
走出车站,那些卖力气的挑夫车夫就拥了上来,说着一口的当地方言争抢着生意,尤其是看到他这一身富贵文气如同刚留洋回国的小少爷,越发的卖力自夸起来。
“滴滴— —”
汽车的喇叭声驱赶了这些围过来的百姓,穿着制服的副官走上前来,那些人当即就如鸟兽散,四下去寻找着新的活计。
“川老板,大帅等你多时。”
副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箱子,时怀川顺着他来时方向看过去,摇下的车窗里顾修玉抿紧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似是在笑。
时怀川脚下的步伐轻快。
几乎可以算是一路小跑的来到车子跟前,拉开车门跃进了顾修玉的怀抱,俏丽的眸子一直滴溜溜的围着他上下打转。
顾修玉从天刚亮就过来等着,好不容易的等到他出现,忍住眼底思念的暗沉,抬手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听说川老板离开泗古城的排场不小……”
“消息传的这么快?”
时怀川眨了眨眼睛,扬起下巴骄傲的抬了抬眉尾:“这不是想热闹热闹,给大帅来上一出大破天门阵?”
“一下没看住,你这小狐狸就敢翻了天。”顾修玉看似沉着脸在教训他,可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自己。
时怀川眸子半眯,在他怀里直起腰板,抬手一副调戏良家的做派大着胆子的抬起顾修玉的下巴,指腹有意无意的在喉结附近划过。
感觉到顾修玉的喉结滚动频繁,嚣张妄言:“翻天倒是不至于,能吞帅就行……”
顾修玉呼吸微变。
终是没忍住,抬手掐住他的腰将人按进怀里,低头狠狠的噙住这张贪说的嘴,像是惩罚,更像是在宣泄着惦念。
许久。
顾修玉才放开快要窒息的他,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带着念想的哑然低沉道:
“到了这,该轮到我来尽地主之谊,毕竟川老板难得出趟远门……”
“不怕人闲话说强娶的夫人刚出事,就一门心思扑在了戏子身上?这捧戏子可不算什么好听得话,怕是会耽误大帅娶新夫人呢。”
“哦,川老板的胆子这就被扔回泗古城了?无须在意,我还是那句话,有的是给你嚣张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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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嚣张资本。
前后有两辆以上的车子开道,一路畅行无阻的开过闹市区,时怀川算是领略到了,靠在顾修玉肩上打量着车窗外面,来往行人对他们几乎算是如同猛虎一般避之不及。
哪怕是最热闹的街区,车辆周围也会出现一片真空地带。
过了闹市,店铺和民房渐渐的少了起来。
抬眼看去是安静树立的一栋栋小洋楼,枯败只余藤蔓的爬山虎在墙上蜿蜒垂坠,还有些人家门口的院墙上种满了鲜花,远远瞧着就像是一片花海瀑布,
又拐了两条街,空气中的芬芳转为素冷,隐隐还有着子弹硝火的气味,在经过两排背着抢杆子的人列队欢迎的圆拱门后,巨大的喷泉映入眼帘。
在喷泉的背面,是幢四五层高的洋楼。
上三层除了珐琅雕花的窗户,便是随处可见的宽敞大阳台,当然,若是忽略掉那阳台上架着的机枪的话,自是称得上漂亮气派的。
不过相较于泗古城的白砖小洋楼,那不知要好上多少多少倍。
车子在大门口停稳。
副官下车拉开车门后,转身去后面将行李箱提了下来,时怀川站在这算得上这个时代大别野的大房子门外,侧眸轻问:
“这得花多少民脂民膏啊?简直,太奢侈了……”
三两句话,将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不过若真被他这夸张的语气给骗了的话,就会忽略掉这戏谑的恶劣眼神。
顾修玉将人强硬的拽了过来,无奈又宠溺的看着他眼睛,认真说着:“这里本是个土财主的宅子,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这屋子建这么多就是为了供他玩女人的。我到这来了之后,勉强算是替天行道……”
“啧,脏不脏的?”时怀川玩笑般的回了一嘴。
“你啊,哪来的穷讲究?”
顾修玉笑了笑,不过心底却是在认真考虑了一番他说的话,“进去看看,不喜欢的让人打了重新布置就是,不过首先声明,这里住的不止我们两个,还有我这手底下有位阶的军官等人也都会在这,另外还有房间改成了训练馆,莫要走错了……”
顾修玉没有留佣人伺候。
推翻了那大财主解决了民怨之后,这看似豪华的房子俨然被他当做了训练所一般的存在,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阳台上会有着机枪,为何大门口会有人站岗放哨……
客厅可二楼还是维持着原本奢华的布局,这两层是顾修玉自己休憩最多的地方,一楼主要用来会见来访的客人,二楼则是卧室和书房以及专门的作战室。
“将川老板的行李放到二楼去。”
“是,大帅。”
副官提着行李上了楼,顾修玉则揽着宁洧川的肩膀四处介绍着。
这房子太大,光是门厅都抵得上一个小足球场那么大,左边是用来会客的客厅,摆着精致的沙发以及华丽的水晶吊灯,壁炉里烧着柴火,暖洋洋了不少。
而右边则是餐厅,长长的餐桌铺着素色的桌布,中间放着干净的一摞摞碗盘,以及新鲜水果。
说是作战部吧,这却更像是华丽中透着温馨。
将门外感受到的素冷给冲淡了些。
转完一楼,时怀川因为在火车上闷了一身的汗,此时更是因为暖意而有些发腻,略微的皱眉被顾修玉看在眼里,揽住他肩膀的手松下去转而扣住他的手腕。
将人拉着上了楼,转过拐角径直推开了房门。
里面似乎原本是两间房,被打通了半面墙之后,一边是带着浴室的卧室,另半边则摆着沙发书桌还有一整张桌面的沙盘。
“是我疏忽了,去洗个澡然后休息下睡一觉,吃饭时候我来喊你,洗漱用的都已经让人准备过。”顾修玉淡笑着开口,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浴室的方向后就转身退了出去。
时怀川的行李就放在床边的脚凳旁。
拿了换洗衣服后,进了浴室,热水冲刷去一身的疲惫,袅袅烟雾中他像是听见了敲门声,但是不确定,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去及时开门。
等洗完出来。
他听到副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查参谋,大帅在四楼的训练场,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大帅领了人进来,便过来瞧瞧。我也是为了大帅的安全考虑,呵呵,没什么事那我便回去了。”
“查参谋慢走。”
时怀川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微湿的头发耷拉在肩膀,氤氲出一片湿痕,他站在门边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些,这才开门。
门外的副官还没走,手里又提了个箱子。
“宁,不,川老板,是否搅扰到您休息了?这是大帅命人准备的衣服,说是给您晚上晚会的时候穿。”
时怀川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瞧见半围形走廊的斜对面,楼上有扇门略微开些许,瞳仁中微闪了一下并没有点破,而是有些茫然的开口问道:
“刚刚是有什么人来吗?我好像听到交谈声音。”
“是查参谋,川老板不必管,大帅说了您在这安心住下,他平日若是公务忙的话,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和我说。”
“嗯,那麻烦您了……”
时怀川接过副官手里的箱子,转身关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对面,刚刚开了些许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的严严实实。
似乎有些有趣的事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