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帝闻言,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苏胜会意,便也对着殿门口的小盘子做了个手势,小盘子看到之后,出来便对着等在外头的沈叠箩道:“沈大人,您可以进去了。”
沈叠箩的到来,让正在中场休息的申继圣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叠箩道:“你怎么进来了?”
沈叠箩看了太初帝一眼,给太初帝心里后才望着申继圣笑道:“申太傅在这里抽冷刀子针对我说要将我撤职,作为当事人的我怎么能不亲自来看一眼呢?”
申继圣跟群臣吵了一通,正是疲惫的时候,眼见着沈叠箩来了,这心里的斗志和火气噌得就蹿上来了,再加上沈叠箩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他这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倨傲的看着沈叠箩道:“沈姑娘,这是你跟申某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他不愿意叫沈叠箩为沈院判,以姑娘相称,就是为了表达他绝不承认沈叠箩为官的事实。
沈叠箩不以为意的笑道:“不然呢?我还得对你恭恭敬敬的吗?”
“你不尊重我,又说要将我撤职,又说什么不许女子为官的,要知道,这女子为官的例子是从我开的,你都这样咄咄逼人了,我又为什么要尊重你呢?”
申继圣闻言自然又是生气,当即怒道:“放肆!像你这样无知又没有教养的女子,怎配为官!”
沈叠箩啧啧一叹:“申太傅,别动不动就说人没有教养,你母亲或者你父亲没有教过你要尊重女性的吗?在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轻易对他做出任何的评价,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吗?”
“听说你之前也是学院里面教书的先生,成天读圣贤书的人,讲究是仁爱道德,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歧视女性呢?像你这样歧视女性,还配说什么仁爱道德吗?你们的圣贤书里,就是你们申家的祖先申子,难道也是这样歧视女性,轻视女性,觉得自己有爹生不用娘养的吗?”
沈叠箩眼中俱是讥诮之色,“如果你们的那位申子也是这样的,那我倒是可以理解了。你作为他的后人,大概就是继承了他的优良传统吧?你也是有爹生没娘教养的人,所以对于女性就能这般轻视,对吧?”
沈叠箩从不愿意轻易与人争执,也不愿轻易毒舌骂人,当初沈达纠集守旧大臣围攻她的那一回,她也没怎么出手,主要还是因为当时太初帝心里对沈达有意见,所以全力护着她,但这却不代表她心里是不恼怒的。
只是,她那会儿尚未作出成绩来,很多事情和想法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更没有那个底气去说。
现如今,她到了这样的地位,再加上自身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自然有些话就是可以说出来了的。
申继圣的行为和言语比当初那些守旧大臣更为可恶,沈叠箩更难容忍,因此这嘴上也就不留情了,想怎么讽刺就怎么讽刺。
群臣听了沈叠箩这番话,倒是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原本只以为沈院判是个能力卓著的女子,如今才知道,原来沈院判骂起人来也这般言辞犀利泼辣,不过,申继圣出言不逊在先,群臣倒觉得沈院判的回击特别帅气。
不光是群臣觉得沈叠箩帅气,就连站在一边的秦时彦都用异常炙热的眼神凝视着沈叠箩。
申继圣对沈叠箩出言不逊的时候,秦时彦也是很生气的,他虽然不能插嘴,但却在心里狠狠骂了申继圣几声老东西,而在沈叠箩出言回击申继圣之后,秦时彦听见那些话,差点就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以沈二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吃亏的!瞧瞧,那些话骂得申继圣那个老东西可真够狠的!
“放肆!你这无知女子,申某今日非要教训教训你!”
申继圣气糊涂了,早已忘了这是在朝堂之上,当即冲过去抬手就要打沈叠箩。
旁边早有人拉住了申继圣,大理寺卿一脸不赞同的看着申继圣道:“申太傅,这里是朝殿,皇上还在这里,你怎能如此不顾规矩?”
“何况,沈院判现在还未撤职,她也是皇上的臣子,也是与你同殿为臣的同僚,便是意见不合,你又怎能出手去打她呢?”
申继圣这才如梦方醒,心中一凉,默默转头看了太初帝一眼,见太初帝神情依旧冷淡,他猜不透太初帝的想法,但是还是收回了手,心里却暗暗打鼓,也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下手去打沈氏,不然的话,有理也变成没理的了。
毕竟御前打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申继圣之前与群臣争论,再加上他煽动申家学院学子之事,朝上群臣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其实是对申继圣很不满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争论,群臣心里也对这位声名远播的申家家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一时间只觉得申家名声倒是很大,但这位申家家主却不像名声中传闻的那么好。
而申继圣居然要在殿上动手打人,这让申继圣在群臣心中的形象就又打了折扣了。连带着对申家,还有申家学院也看轻了几分。
“沈爱卿,申爱卿贵为太傅,你不可对他如此无理。”
太初帝这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是为沈叠箩发声,却是为了申继圣。
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太初帝这话虽是为申继圣发声,却并非偏袒申继圣,话中的意思,只是让沈叠箩不要再讽刺申继圣而已,却并未说沈叠箩的半句不是。
不只是朝臣们听出了这层意思,沈叠箩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于是,她乖巧一笑,抿唇道:“皇上说得是,微臣受教了。申大人贵为太傅,只要申太傅不再侮辱我,我自然不会再对申太傅无理的了。不过接下来,也确实应该言归正传了。”
言罢,她又望着申继圣灿然笑道,“接下来,我就来跟申太傅好好的说一说将我撤职和不许女子为官的事情。”
沈叠箩走到太初帝跟前,行礼之后望着太初帝笑道:“皇上,微臣能看看申太傅和各位州府大人所写的奏章,还有申家学院的学子们所写的万言书么?”
太初帝点点头,淡声道:“苏胜,把东西拿给沈爱卿看。”
沈叠箩先看申继圣所写的奏章,看完之后便开始冷笑:“申太傅,我就说你不尊重女性吧,你还说我无知!你这上头说,身为女子,没嫁人之前就得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嫁人之后就得相夫教子不能出外抛头露面,还说自古以来便是这样的规矩……哼,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难道不知道历史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吗?”
“几百年前是你所说的这个规矩,那一千年前呢?两千年前呢?那会儿还没有城市,还没有村庄吧?这人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是像你们这样相对高度文明的城镇村落,那会儿顶多也就是原始人巢穴聚居罢了,在那个时候,还分过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呢!你以为女人生来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吗?在那个吃啥用啥都要靠自己的原始社会,女人也是要很彪悍的捕猎养家的,你教书这么多年,博览群书,一定也知道这些吧!前人书籍里应该也会有写的吧?”
“当然了,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你可以回去查一下,应该有典籍会记载这些的。远的不说,就说女娲造人的传说,这女娲也是女人啊,你难道也要让她在家相夫教子,遵守妇德吗?这显然不现实嘛。”
“而且,你们家祖先申子出现的时候是战国时期,可是战国时期以前的,你们家申子的规矩也就不适用了吧?而且那会儿,大概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说啊,历史是在发展的,时间是在流逝的,这规矩既然是有人定下的,自然会有人来破掉,这不破不立怎么能叫生活呢?申太傅,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嘛,要学会宏观的看问题啊,你说是吧?”
沈叠箩一一看过那五个州府所写的奏章,一样啧啧叹道,“看看,这都是写的跟申太傅你的风格是一样的。全说的是什么我的不好,说什么女子为官是道德的丧失,如果此例一开,朝廷必乱!申太傅,你睁大眼睛瞧瞧,我这都为官大半年了,朝廷乱了吗?天下乱了吗?道德沦丧了吗?世界末日来了吗?”
沈叠箩一连串的话说出来,申继圣的脸便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先前跟群臣争论已耗费了他很多的精力了,众臣说他的每句话他都能够反驳,也都能找到反驳的点,可沈叠箩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他竟然找不到点来反驳。
再加上精力耗尽,脑子反应有点迟钝,缓了半天,他才板着脸道:“女娲造人是神话传说。何况女娲是神,并不在申某的讨论范围之内。何况,若世间女子都有女娲的能力,申某自然不会反对女子为官了。”
因沈叠箩的话而陷入深思的群臣们在听到申继圣这话时,都忍不住觉得好笑,申太傅这是被沈院判说的哑口无言了吗?谁都知道沈院判不过是拿着女娲打个比方而已,申太傅居然还当了真?这是没有别的话可以反驳了吧!
对于申继圣毫无攻击力的反击,沈叠箩一句话都没说,只冷淡的哼了一声,又继续去看手里学子们的万言书。
“申太傅,你申家学院的学子们说实话还真的是挺八卦的!”
沈叠箩看完万言书后冷笑道,“我知道有句话叫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是你这都在江南的申家学院学子们是不是有点儿管得太宽了啊?他们远在江南,怎么就这么清楚金陵朝堂里发生的事情呢?还集体请愿,要求皇上将我撤职,然后收回女子为官的圣旨,他们不觉得他们的脸太大了吗?”
“既然还是学院的学生,将来学成之后,优秀的人大概也会成为朝廷和国家的栋梁,但是现阶段在学院中最重要的还是学习啊,这朝廷里的事情自有大臣们操心,用他们来评判朝廷的政策是好是坏吗?”
“其二,我早就说了,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这个世上,不论什么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总会有其相应的变化,规矩有立的时候,那么,就有破掉的时候!以前或许女子不能为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女子如果有能力的话,便是为官又有何妨呢?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能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朝廷做出一点自己的贡献吗?”
“申太傅,你和你们申家学院的学子们未免眼光也太短浅了些!你年纪大了这么迂腐还说得过去,怎么你们学院的学生也这么迂腐呢?士子们年纪轻轻的,居然连长远的眼光都没有培养出来,就冲这个,那就还得好好学!”
“相反的,朝中诸位大臣们,还有皇上,那就是相当的开明,而且还具有相当大的胸襟和相当长远的眼界了!完全是在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知道即便是女子,也会有其能力有其长处可以为官,这也是诸位大臣们这么支持我,还有支持皇上圣旨的原因!”
听沈叠箩说到这里,申继圣似有反驳之意,但沈叠箩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就听沈叠箩又义正言辞的继续说道:“还有,申太傅,我觉得你做这些事,你想要皇上将我撤职,并且收回允许女子为官的圣旨,这都是你的私心在作祟,你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为了什么祖宗规矩!”
沈叠箩眸光澄澈,继续批驳申继圣道,“皇太孙之前改掉圣旨,将我从忠义伯擢升为忠义候,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个错误,本就是皇太孙一人的过错,事情虽与我有关,我却没有什么过错。毕竟这件事的主导因素还是在皇太孙的身上。可是你呢?你却将这个错误算在我头上,说皇太孙是因为我这么做的,所以这就是我的错,而为了避免我对皇太孙产生更大的影响,你才要将我撤职!申太傅,我问你啊,你如果不能吃甜食,一吃甜食就掉牙,你是不是还打算封杀这天底下所有的甜食,然后不许天下人吃甜食了啊!”
“你身为皇太孙的太傅,本就有教导他的责任,这次的事情他有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吗?你的错就是没有好好教导他,没有给他树立正确的三观啊!你应该反省自己,而非把错误都算在我的身上!你这是在转移大众视线,也是在转移矛盾,知道么?其实这件事是说明你这个太傅做的是失败的,而非我的失败,也不是皇上女子为官政策的失败,你明白吗?”
沈叠箩淡淡看了申继圣一眼,又继续道,“还有啊,申太傅,你明知道让我为官还有下圣旨允准有能力的女子为官是皇上的旨意,也就是说,皇上其实是很支持我的工作的,还有诸位大臣们,也是很支持我的工作的。但你一心想要把错处安在我的身上,你心里很明白,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针对我,肯定是没用的,你拗不过皇上。所以,你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你私下里找这几位州府大人,用你的一面之词哄骗他们,让他们听信你的话,从而来针对我,然后再去煽动你申家学院里近万名学子来针对我,你心里很清楚,加上这几位州府大人,还有申家学院学子们的支持,再有你申家的影响力和你家传承千年的名声,你的力量就大大的增强了,便是皇上,也不得不忌惮你三分!”
“而你,则正是想用皇上这份对你们申家的忌惮,从而达到强迫皇上收回圣旨和将我撤职的目的!”
沈叠箩眸光寒凉,眸中冷光直直的看进申继圣的眼中,“申太傅,其实你挺聪明的,知道煽动舆论的作用,也知道煽动舆论对皇上施压会事半功倍的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天下还是大秦的天下,不是你申家的天下,不是你申家想要为所欲为就能如何的!你勾结几个州府大人,又煽动近万名学子针对我,针对朝廷针对皇上,你这是想要造/反吗?!”
申继圣只觉得沈叠箩那种能看进人心中的眸光让他非常的不舒服,而沈叠箩口中所说的造/反二字更是让他心口一跳,申继圣下意识的就断然否认了沈叠箩的话。
“一派胡言!申某忠君爱国,怎么可能会有造/反之心呢?”
申继圣对着太初帝表忠心,并且指责沈叠箩道,“皇上,此女巧舌如簧伶牙俐齿,颠倒是非黑白,皇上千万不要相信她啊!臣真的绝无半点私心,臣真的只是希望维系老祖宗的规矩啊,臣对大秦对皇上都绝无半点异心啊!”
沈叠箩在一旁听着申继圣这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几份奏章还有学子们的万言书放到太初帝的桌案上,然后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上,眸光冷冷的看着申继圣在太初帝跟前表忠心。
她知道太初帝碍于申家的影响力,又碍于申家的情面,所以不能在明面上太过偏袒于她,不然的话,也不会悄悄派人去请她过来却不告诉众臣是太初帝直接将她请过来的。
她也正是因为知道太初帝的心思,也略微猜到一点太初帝把她请来的意思,因此才直言不讳的将这些话一一说出来的,这些话原本也是她要说的,而且,这些话别人不敢说,太初帝不能说,而她这个身份却是可以说的,所以,她也就顺着太初帝的心思给说出来了。
她不知道太初帝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但是她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接下来,就是要等外头秦非邺的消息并且看看太初帝的反应了。
不过,看太初帝的冷淡反应,倒是对申继圣的表忠心的那些话一点都不感兴趣似的。
正当沈叠箩这样想的时候,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急报:“皇上,国子监祭酒宋大人领着国子监的所有司业还有太学生们都跪在宫门外头,说是为了沈大人而来。他们还呈上了一份请愿书。说沈大人对朝廷有功,更是在地震中救过金陵百姓及他们的性命,请皇上不要将沈大人撤职。”
这小太监刚说完,又有个小太监进来急报道:“皇上,宫城外有数百名缙绅百姓跪在外头,说是为了沈大人而来,还呈上了一份金陵百姓们联名的请愿书,说沈大人救了他们的性命,沈大人有能力有才华,他们一起情愿,求皇上不要将沈大人撤职。”
看到这两个小太监的出现,沈叠箩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秦非邺的动作还是蛮快的话,时机也正好掌握的很好,正好在她说完那些话之后,这百姓和太学生的请愿就到了。
太初帝淡淡看了沈叠箩一眼,转眸对苏胜道:“去把那两份请愿书拿过来。”
他原本以为,叫沈叠箩过来,不过是想让她把他还有大臣们不能说的那些话说出来罢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弄出的花样,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啊。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