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拭了一下微湿的眼眶,起身规规矩矩朝安重华行了一个大礼,“枉我痴长重华二十多岁,竟不如你看得透彻。
往日我总因自己庶出的身份便自觉低人一等,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在府中恇怯不前……”
话落,他竟觉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安重华连忙避开,此事本就因大房欲壑难填而起,二叔却还对她心存感激,可见纯善之心。
她再次宽慰几句,便起身出了正堂。
经过外间石桌时,见安清和安做石凳之上,双手托腮,言笑晏晏地看着安慕说话。
安慕神情淡然,反而是凌升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安重华心中一凛。
安清和能以异术魅惑男子心神,别人也就罢了,她身边的侍卫却不能生出任何异心。
前世被万箭穿心而死的经历,决不能再度上演。
她走到几人身边,忽略眼睛一亮的安慕,朝凌升吩咐道:“你去一趟相国寺,找道释要些驱邪静心的护身符。”
那日道释看安清和的目光,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不便言说。若有机会,她还得旁敲侧击一番。
夜间,凌升将护身符带回安府。
安重华又亲自念了一遍《大佛顶首楞严经》,这才将护身符拿给凌升,叫他发放给身边的侍卫。
别人也就罢,安慕特意找了一根红线,将护身符悬挂起来,贴身佩戴在心口。
夜深,他偷偷潜回马棚旁的小屋子。此间已被搬空,却没有旁人住进来,床榻之上只余并不蓬松的稻草。
安慕熟练地躺在稻草床上,将床边的窗户支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趴在上头瞧着远处屋内安重华的剪影。
无数个深夜,他曾在这里看着安重华饮茶、看书、下棋、小憩。
这间小房子看不到天上的繁星,安重华就是他心中的星星。
安重华入户部一事,仅在小范围内传开,但也够让人震惊。
翌日一早,就陆陆续续有世家贵女上门拜访。粗粗一看,竟有不少是昨日在醉仙楼怒斥姚星谷的女子。
安清和坐在上首,努力摆出主人家的姿态,“这是今年新上的庐山云雾,国师大人亲自送到府上,诸位小姐们尝尝可还合意?”
下首的贵女们无一人端起茶盏。
这群贵女在临安算得上眼高于顶,对安国公府这等靠女儿封爵的家族本就看不上眼,又怎会把一个庶女放在眼里。
安清和尴尬地将茶盏放下,绞尽脑汁地说了许多话题。
并非她厚颜不知羞,若能得某一人看重,受邀加入她们的圈子,就能攻略更多世家贵族,尽快吸收安重华身上的气运。
“庄阳郡主来了!”
百无聊赖的贵女们神情一震,纷纷摆出截然不同的殷勤姿态,起身去门口迎接。
只留安清和脸色狰狞坐在原地,口中的话还有半句含在嘴里,屋内已空无一人。
片刻后,众人簇拥着安重华入内。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贵女们,此刻好得能跟安重华穿一条裤子一般。
“郡主今日这身烟云蝴蝶裙做得真好看,我带来的那匹绸缎刚好可以做一身相配的夹袄。待入冬时穿上,定显艳色绝世!”
“重华前夜当众怒斥北戎四皇子,又得陛下赏识入户部理政,实在是当世女子楷模!”
安重华于人群之中众星拱月,端庄而不骄矜地跟这些临安出名高傲的贵女们寒暄,仿佛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一般。
安清和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丝毫未觉众人都怪异地盯着她。
有贵女率先出声:“庄阳郡主来了,你一个庶女还赖着主位做什么?”
安清和瞬间脸皮涨得通红,眼神中夹杂着委屈、祈求看向素来宠爱她的姐姐。
谁料安重华只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庶妹无状,还请诸位多包涵。”
竟连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
安清和失魂落魄地挪到一旁。
见安重华连一个关切怜惜的眼神都未曾投过来,瞬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仿佛丢了什么珍宝一般难受。
众人落座之后,有人开始声讨姚星谷的激进之言,“说是状元郎,竟不知他如此愚昧死板,将咱们女子说得这般不堪,好似他不是女人生出来的。”
“正是,他这般看不起咱们女子,陛下却封重华这个女子为户部郎中。
他一个男子如今还等着吏部分配职位,真是贻笑大方!”
“正是,若大庄入仕的女子能多上那么几个,看这些男子还敢不敢当众斥责我们!”
话音刚落,室内叽叽喳喳的讨伐声为之一顿。众人不由自主往上首的安重华看去。
却见她含笑扫视了一圈众人,一双凤眸中满是潋滟的精光。
安清和在这目光下不由自主也挺起了胸膛。
若她也能得推荐入仕,她岂不是有了接触大庄权臣的机会?
难怪这些素来眼高于顶的贵女今日竟会折节来安国公府拜访,原来是为利而来。
“诸位有心了。”
安重华并为露出鄙视姿态,相反,她很喜欢这些敢于将欲望说出口的姑娘们。
自古以来女子的贤名总和谦卑恭顺脱不开干系。
以致这些贵女们略有些争强好胜,便被临安勋贵树为反面案例的典型。
“时人鄙薄女子,史书上也总有女子祸国之言,并非女子当真是祸水,而是史书笔墨喉舌,从不由女子之手掌握。
诸位也不必将口出恶言之人放在心上,他们维护的并非男子品格的高人一等,而是舍不得将手中的利益分割给女子。
敝帚自珍之下,大庄只会因人力不足而国力微败。
诸位愿意为大庄出一份力,并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争权夺利之辈,相反,是真正心系国家之人。”
“原来郡主就是如此妖言惑众的!”
院内传来一个尖利刻薄的嗓音,将众人从激昂之中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