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千娇百宠的贵女,如今小小年纪便这般能屈能伸,安重华真生出些许佩服来。
说话间,一群少女已经走到城门口。
此处张榜处,贴着安重华最新批复下来的七条政令,偶有路人驻足观看。
时下念书识字的人不多,是以这几条政令并未吸引太多百姓,安重华一行人得以走至近前。
“非是重华客套,诸位且看。”她四指并拢,直直指向张贴的公文。
不等她说,便有贵女朗声诵念起来,“其政一,女子上工,店家可降低经营税收二成……”
随着她们诵念和安重华低声解释,越来越多百姓驻足在此处,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女人能分地?嫁到村子里来的也能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地从哪来?
莫不是从咱们原来的土地里分出去?这我可不答应。”
“那后头有解释,会重新划分荒地和良田。不止村里的媳妇,生出来的小丫头也能分。”
人群里豆豆攥着娘亲的手,高兴地指着那张公文:“娘,咱们两个能分到地,你别卖了豆豆!
豆豆一定好好干活,比爹爹干得还好!”
妇人咬着唇,泪如雨下。
庄户人家大多关注田地一事,往来的商户却立即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往日除了纺织绣娘这一类活计,大多数铺子都是请男子做事。
可这政令上清楚写了,雇佣女子可抵扣税金,如此一来可是省了一大笔钱。
更有心思活络的,想着若将铺子的户主直接转给家中女眷,又能省下一笔!
“这上面写的,不知是真是假!”
“朝廷下发的公文还能有假?”
“怎么没有,前几年不也是说要分田地?最后咱们手里啥也没落着!”
不论是褒是贬,这七条新政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了出去。
那几位贵女念完之后,颇有些不死心地在榜上继续寻找着下文。
找了许久,确定只有这几条,彼此都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此间人多,她们的小心思不好宣之于口,刚好附近有家酒楼,众人簇拥着安重华一起入内。
“郡主如此体恤民意,”包厢的房门一关,便有人迫不及待出声。
“算无遗策,偏偏漏掉了科举之事。为何不向陛下进言,让女子也能参与科考,入朝为官?”
其他贵女并未说话,但脸上神情也是十分赞同。
在她们看来,什么商户土地,什么女户税收,与她们没什么干系。
她们想要的自然是像安重华这样入朝为官,风光无限!
她们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安重华没有不清楚的道理,所以她才一开始做出拒绝的架势。
要征服这帮眼高于顶的贵女,一味满足她们的欲望可没用。
“诸位看不上这等蝇头小利,想入朝为官干一番大事?”她挑眉一笑,“不知诸位有何才干?”
饶是打定主意要讨好她,听到她这毫不客气的问话,有几位贵女脸上露出不服气的恼意:“我等可不是贫民农户,只知生计谋食。
寒门学子寒窗苦读,我等却家有名师,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若我们能科考入朝,未必竞争不过男子!”
她的豪情壮语,获得一帮贵女的叫好。
“诸位熟读史书经义,可知北戎姜皇后?”
北戎姜皇后?
这陌生名字令室内为之一静。
隔间安坐的秦悬,听得女子冷凝清冽的声音,眼中微微失神,手中捏着的桃花酥也因用力而掉落些许饼渣。
虽然没看到安重华的神情,他却自然而然能够想象出此刻她脸上骄矜自信的模样。
“北戎姜皇后早期素有贤后之名,盖因她能谋善战,短短十日便从北戎边境一路攻入皇城。
然如此骁勇的姜皇后,却在提出废除奴隶之法后,迅速失势,从贤后变成妖后。
若不是北戎皇帝与她少年夫妻,彼此情深,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诸位以为,这是为何?”
为何?
虽然安重华将北戎往事娓娓道来,可这些贵女听在耳中却觉得一头雾水。
你看我,我看你,俱都不知其解。
“这,想必是,世家反对之故……”有人犹疑着开口。
安重华赞许地看向那人:“北戎能用得起奴隶的,都是跟北戎君主一起打仗立国的贵族,和主动投降的世家。
他们盘踞北戎朝堂,姜皇后欲废除奴隶,便是动了世家贵族的利益。
口诛笔伐之下,自然会祸及自身。诸位想光明正大入朝堂,也是一样。”
安重华略歇了歇片刻,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
胡瑶仙率先反应过来。
女子科举入朝,能不能成事且先不说,提出此法的安重华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重要的是,若引起朝堂勋贵忌惮,女子入世一议说不定会因此而被叫停。
安重华此人,实在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别人还在往前看三步,她却已往前看了十步。
她甚至觉得,众人对她的追捧和冷落,都在安重华的预料之中。
看清了这一点,她对安重华更为拜服忌惮。
“郡主果然比我等看得更远。”胡瑶仙缓缓开口,“若如郡主所说,我们女子便只能于闹事蝇营狗苟,永无涉足朝堂的一日?”
“自然不是,”安重华笑道,“所谓‘富国强兵,徐徐图之’。
打仗如此,变革亦如此,急功近利只会错失良机。
女子临朝看似只需寥寥数人便可实现。
然实际上,若不能改变时人对女子的偏见与轻视,所谓临朝也不过是将女子作为花瓶摆放在皇宫正殿,是另一种特殊的为女子出嫁镀金的手段而已。
是以,我推出这七条政令,意在让女子独立于男子而存活。
让大庄更底层的女子为了活命,自动摆脱传统的偏见和束缚,在大庄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日,大庄女子在各行各业都可以和男子同场争锋,各位又何必担心不能一展所长?”
室内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