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眼神,更让女夫子无地自容,几乎立时委顿在地,掩面羞于见人。
“是谁擅自闯入安氏族学?”
族学的杂役们闻声而来。
跟在其后的族长夫人胡氏见到这一地狼藉,立即勃然大怒,暴怒跳脚:“安重华,又是你!
你在桃城公堂大闹,如今还敢来族学闹事!莫不是仗着郡主的身份,便以为可以在桃城为所欲为横着走了?”
安重华还未开口,站在胡氏身侧的长须文人率先横眉冷斥:
“泼悍凶妇忝居郡主之位,真真是世风日下。
若是我妖星占据凤星之位十余年,一朝暴露,要么吊死以全清名,要么出家以赎罪孽,怎会如此大摇大摆嚣张在外。”
这番话毫不留情的叱骂,听得胡氏身心舒畅耳清目明,恨不能大笑三声。
安重华冷冷地看着那发话的人。
安子材在她耳边低声介绍:“这位是桃城大儒林先生,方才教授书法的夫子便是林先生的侄子。”
安重华瞬间了然。
这林大儒年少成名,曾连中三元得到皇帝亲自召见,却因太过狂傲而殿前失仪未能入仕。
而后便退隐桃城,寄情山水。偶尔教书育人,几十年来也算桃李满天下。
更重要的是,他府上有一美妾,正是胡氏女。
见安重华不说话,胡氏气焰更高:“族学重地,岂能擅入。来人,将她给我撵出去!”
安子材连忙挡在她身前喝退杂役:“族学本就是国公爷出资兴办的,郡主怎就不能入了!”
他性格忠厚沉稳,在族中素有美名,杂役们一时不敢擅动。
胡氏板着脸:“你父亲母亲被她气得一病不起,还丢了在族中的差事,你竟还反过头去维护她?
莫不是被这狐狸精鬼迷心窍了!”
安子材满脸执拗的书生气:“四叔母慎言,重华妹妹是一国郡主,叔母岂能将这些污言秽语泼在她身上,简直有辱国体!”
胡氏瞬间气结!
“至于父亲丢了族中差事,也是他自己能力不济行为不检,耽误了族中后辈们的学业,跟郡主有何干?”
闻言,林大儒深深皱起了眉:“子不言父过,你父亲即便有不是,也将你教养大。
你怎可为了维护其他人,在人前对自己父母大加斥责?孝经莫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此品性,老夫定要到学府好好说道一番。”
安子材登时脸白如纸。
他明年就要考秀才,必得经过学府这一关。时下科考不仅要看真才实学,学子本身的口碑也十分重要。
以林大儒在学术一道上的造诣,若说他不好,他便是彻底绝了科考这条路!
安重华冷眼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享誉天下的学者,这就是在桃城德高望重的大儒。
不但放纵妻子为了扬名荼毒女子,更为了口舌之争动辄打压后辈。
有这样的人悬在桃城上空,这片土地上的学子,哪有热血的未来可言!
接触到安子材仓惶的目光,她安抚地一笑:“无妨,国子监的金太傅与我有几分交情。
安氏族人不必担心什么打压与权势,只需全心读书明理即可。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定会亲自举荐。”
林大儒登时如被打了五六巴掌一般,脸色十分精彩。
狂妄!狂妄至极!
“胡氏!你特意请我来接管安氏族学,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若安氏族中尽是自恃权势不敬师长的人,我林某绝不教授这等学生!”
他吹胡子瞪眼看向胡氏,一旁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安氏族人顿时哗然!
什么?原来族长夫人请林大儒过来,是为了让他来管理族学!
男子们纷纷心头火热。
林大儒当年连中三元,如今更是门生遍天下,足见他才学之高、人脉之广!
若安氏族学交到他手上,他们这些在族学中的族人必然能大有进益,来年科考定能蟾宫折桂!
更不用说,请到林大儒这样德高望重的学者坐镇族学,对安氏一族来说都算得上天大的荣耀。
日后出去交际,会是怎样的风光。
想到此,他们不禁飘飘然起来。
再看向安重华的眼神,已是充满仇恨,如同看杀父仇人一般憎恶。
毕竟一个女子,哪怕认识些贵人,又如何能跟一方大儒相提并论?
“庄阳郡主,请你向林大儒和族长夫人道歉!”
有人慷慨激昂站出来,登时引来其他学子的附合。
小小的学堂内,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人人群情激奋,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拥而上将安重华剥皮抽筋,以讨好林大儒!
林大儒和胡氏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脸上俱是闪过得意。
安子材骇得浑身发软,腿如面条,却还是倔强地挡在安重华身前,不肯退让一步。
与惊骇一同涌上心头的,还有无法描述的愤怒。
这就是他的同窗,他的族人!
分明是胡氏挑衅在先,林大儒不分青红皂白辱骂在后,他们却全然不顾真相,只知依附强权。
他直想以袖掩面,羞于与他们为伍!
天人交战之时,安重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烈日下的一捧甘泉,让他瞬间将焦躁和绝望抽离。
“要我道歉?凭什么?”
安重华凤眸一挑,尽显无边的威慑,和毫不掩饰的嘲弄鄙夷。
仿佛众人推崇的林大儒,在她面前不过是一只任人踩踏的蝼蚁,甚至不配她正眼相看。
凭什么?
三个字,便将林大儒气得几乎要原地跳脚!
凭他学识深如斗海够不够!凭他文名遍天下够不够!
凭他门生布四海够不够!凭他是儒学泰斗够不够!
学子们七嘴八舌地夸耀着林大儒的人脉和文才,却见安重华脸上讥嘲的笑意越发明显。
她鼻腔极淡地哼了一声,却莫名让嘈杂哗然的人群为之一静。
“我听明白了,你们认为林大儒才高八斗,便想当然地对他的一切倍加推崇。
我竟不知如今为人师者,只需考校才学,不需考校品德?”
不仅笑容轻蔑,连眼神都似裹着刀子一般。
让方才叫嚣的族人顿觉被扒掉了所有遮羞布,将一肚肠的肮脏心思都公之于众一般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