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事情始末的庄飞云,此刻也不敢太过含糊偏袒。
一拍惊堂木,“黄禄,这闹事杀人一事,你认还是不认?”
黄禄嘴里堵着的抹布终于被扯了出来。
他自成了驸马之后,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方才憋了许久,此刻一开口,立即便是一通难以入耳的破口大骂。
骂胡知府办事不力,府中豢养的侄女丫鬟没一个能入他眼。
骂安重华不知好歹,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等回了临安,必定要安重华卑躬屈膝跪伏在他身前!
骂桃城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他这个在临安炙手可热的驸马爷。莫说被杀,就是被大卸八块都是应该的!
胡知府越听脸色越白,恨不能挣开捆绑,扑上去将他的嘴给堵住。
盖因他这一番怒骂,竟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和胡知府的罪行吐了个一干二净。
安重华冷笑一声,看向上座手足无措的庄飞云,“殿下方才还说审案不能偏听偏信,如今两方证词听完了。
众口铄金,明明白白便说清黄禄当街杀人为真,胡鹤扬豢女色供亦是真。
殿下可还觉得是有人在串供污蔑?”
黄禄嚣张至极桀桀一笑,“我便是当街杀人如何?结党营私又如何?
便是定了我的罪,也只能老老实实将我押回临安接受处置。一回临安,谁还能奈我何!”
这番话,不但将桃城众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更将庄飞云的皇子之威踩在脚底。
此刻他心中对黄禄那一丝试图讨好的心思终于抛诸脑后,沉着脸喝问:“这么说,你对一切罪行都供认不讳?”
黄禄不可一世地斜睨庄飞云一眼。
继而双眸微眯,在安重华、曹知县和桃城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对哀嚎的夫妻身上。
“承认又如何,区区贱命,大不了赔上几千两银子。
你们养出一个儿子,花费不过数百两,我十倍来赔,算来算去,你们赚得够本了!”
呵!好嚣张的一番话。
众人直被气得瑟瑟发抖,双目赤红!
这么说来,手中有银子,便有资格随心所欲屠杀别人?
更叫人愤怒的,是庄飞云竟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似乎觉得黄禄说得十分有理。
迫不及待看向那对夫妇,“黄驸马说愿意十倍赔偿,你们可满意了?”
那对夫妇愤怒地憋红了脸。
这还是县衙公堂吗!
这么赤裸裸拿钱买命丧尽天良的话,竟会出现在这为百姓做主的地方!
一旁的曹知县羞愧得以手蒙面,简直无颜面见桃城百姓。
庄飞云却无知无觉地催促了一句,“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赔你们几千两,你们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若人心不足想得寸进尺,当心连这几千两也泡汤。”
“你……”
夫妇中的男子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气喘吁吁地指着庄飞云的鼻子,“你欺人太甚!呸!赔钱?
亏你说得出,你的臭钱,能买得我儿子重新活过来吗?”
那妇人搀着自己丈夫,双目通红,泪流满面,“亏你还是一国皇子!竟全然把我们百姓看作猪狗牛马,只用银子就能买去性命!
你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我们的尊敬!我呸!”
庄飞云满以为这是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既能息事宁人,又能保住黄禄。
没想到竟会被人这样指鼻怒骂。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这帮刁民,实在不可理喻!
银子的确买不了他儿子活过来,可是他们揪着不放,死去的人照样活不过来,何不选个彼此都能满意的方法和解?
如此冥顽不灵,其中定然是安重华在背后唆使的缘故。
他愤恨隐秘地瞪了一眼安重华。
安重华直觉他又在抽什么风,眼风恻恻扫过去,带着钢刀般的凌厉,唬得庄飞云心跳漏了一拍。
反应过来后,瞬间额间冷汗连连,呼吸急促不已。
安重华这模样,可好生煞人!
被骂得灰头土脸,又被安重华毫不客气地瞪视,庄飞云心底也生出真火,张嘴便斥:
“荒唐,不过是口角意气之争,不慎出了人命,难道还要黄驸马赔命吗!”
些许口角?意气之争?
简直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莫说那对夫妇悲愤欲绝,其他人也纷纷露出被轻视和戏耍的痛心。
安重华更是恨不欲生,大步跨到庄飞云面前,两指并拢如利剑般指向黄禄,隔着案几凤眸凌厉直视庄飞云面门。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个驸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此等草菅人命,禽兽不如,腆居驸马之位享用百姓供奉,不忠不义之人,赔命又如何!”
那对夫妻本已伤心愤怒到极点,听到这番话,又忍不住眼皮一酸,泪珠儿似泉涌一般,扑簌簌落将下来。
“多谢郡主仗义相帮,草民无以为报……”
这大庄朝,总还算有人,有那么几分良心!
可想而知,若今日安重华败诉,让黄禄在庄飞云的庇护之下就此逍遥法外,将对桃城的百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是而,安重华只能寸步不让!
庄飞云还有些不甘心,在他看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本就是诓骗百姓的谎言。
古往今来皇帝都自诩万岁、圣人,又怎会把自己的命看得和百姓的命一样重。
只不过,眼下这苦主显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
加之安重华又在一旁咄咄逼人,他想息事宁人是不太可能了。
衡量片刻,他还是一敲惊堂木,沉声道:“黄禄当街杀人一案的确证据确凿,且苦主也不愿轻纵。
既然如此,本殿便将案件卷宗如实封存,带回大理寺,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宣判。”
安重华眉头一皱。
事已至此,就连姜逸这个幕僚都看出情势不容乐观,庄飞云竟还想包庇黄禄?
当真是不知死活。
眼看庄飞云命身边的侍卫上前想接过黄禄,安重华再次抬手阻止。
“殿下如此行事不妥!”
庄飞云几乎是不假思索厉声喝道:“有什么不妥?本殿看不妥的是你!
本殿是你的夫君,你丝毫敬意也无反倒多次在人前驳斥夫主,一言一行有违妇德!”
这番怒骂混合着胸中郁气,将他的怒火越燃越高,他几乎是连珠炮弹般接连呵斥:
“父皇任命本殿为钦差大臣,全权处理此事,你有何余地在此诸多置喙?还不给本殿滚开!”
随着这番怒骂,他似乎又重新拾起了男人的威严。
原来他最渴望的,竟是安重华真心实意的彻底臣服。
只可惜,安重华的反应,绝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