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忐忑的神情,看得皇帝心中一软。
对这个儿子,他寄予了最大的希望,自然也是要求最高的。
前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荒谬。
好在,桃城这桩差事,他办得倒漂亮。
没有因为好大喜功,就一味将所有官员尽数以雷霆手段处置。
同样,也没有因为忌惮兴庆的威势,就将黄禄轻轻放过。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慈悲心肠。看来离开安清和,他的脑子的确清明不少。
只是,“你去桃城不过十数天,怎么好端端的,要跟安重华退婚?”
皇帝看来,庄飞云的差事办得漂亮,定然跟安重华在桃城多有劝诫有关。
想来也是安重华话语太过刚直,两人才生了些许矛盾。
不过,自古忠言逆耳,何必为了些许小事,就要将情谊彻底斩断呢?
因此礼部解除婚约的奏折,一直被他压在案上还没发出去,就是为了亲自问问庄飞云,在桃城究竟和安重华有何争执。
皇帝苦口婆心地劝着,“庄阳此人,的确太过刚硬坚毅,缺了几分女子柔美。
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是男子自该多包容一些女子的小性。依父皇看,若是些许小口角,便就此忘却吧。”
庄飞云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厌恶,最终定格在愤恨之上。
父皇对安重华竟这般重视,俨然超过他这个亲生儿子!
一个女人,生来就该安安分分呆在后院相夫教子。
安重华不安于室,在朝堂搅弄风云也就罢了,还敢当众羞辱呵斥他。
若让她知道退婚一事被父皇一手拦下,日后在他面前,岂不是更加有所依仗肆无忌惮?
他可以娶安重华,但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风光无限地娶安重华。
思及此,庄飞云沉声开口:“父皇有所不知,安重华自去了桃城,无人管束,成日跟三教九流的男子厮混。
胡氏女子声名狼藉,她却偏偏收留了胡氏姐妹在府上居住,每日弹奏些靡靡之音吟弄风月。
桃城书生、贩夫走卒、山贼流氓,全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庄飞云咬着牙一字一句,明明是抹黑污蔑的话,他却说得连自己都全然信以为真。
“要这样的淫妇入我皇室做侧妃,儿臣实在怕玷污了皇室的赫赫威名!”
皇帝脸色闪过显而易见的惊诧。
这说的,竟然是安重华?
他实在无法将儿子口中的放浪形骸之人,跟那个坚毅沉慧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见状,庄飞云看向一旁站着充当壁花的雷郁,“桩桩件件,雷尚书在桃城也是亲眼目睹。
雷尚书,你来说说,安重华可是明知胡氏身份卑贱,声明浪荡,也还是一意孤行收留她们入府,每日同进同出,亲如姐妹?”
这……
雷郁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事嘛,确实是这么个事,可人嘛,确实又不是他说的这样。
大皇子今日的口舌,格外凌厉啊。看来林曼桃的枕边风,吹得无微不至。
顶着父子两人凌厉的视线,雷郁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道:“庄阳郡主的确收留了胡氏姐妹,不过……”
“父皇可听到了,雷尚书亲口承认,父皇难道还不相信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的雷郁:“……”
罢了,些许小事,与大局无关,庄阳郡主兴许自己都不在意,要抹黑,尽去抹黑吧。
皇帝仍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到底还是动摇了几分。
那封解除婚事的奏文就在他眼皮底下,他沉思良久,还是伸出大手将那份奏文掩住。
“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庄飞云不禁一阵气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父皇竟然还不肯处置安重华,还要保她!
那个女人,究竟给父皇吃了什么迷魂散?
为什么这份宠爱和信任要交付给一个外姓女人身上,而不肯交付给你嫡出的长子!
深深的怨恨再度从心底升起,庄飞云恨不能拽着皇帝的衣领质问,却又不敢。
最终他只能将满腹郁气吞入肚中,满心不甘地告退。
等他大权在握的那一日,一定要好好问问父皇,对他这个儿子到底有没有心!
向皇帝禀报完之后,雷郁终于回了雷府。
早已等候多时的安七娘急冲冲地凑了上来。
“怎的还不让我见大皇子?你在重华姐姐面前答应的话,莫不全都是诓人的?”
一听这句话,雷郁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庄阳郡主竟将这些烫手山芋塞到他手上,还要他堂堂一个兵部尚书,给安氏姑娘当老妈子!
看着安七娘一脸不值钱的样,他没好气道:“都说了殿下成日忙于朝政,哪有心思风花雪月。
你若想入了门当个被冷落的木头墩子,我现在就带你去大皇子宫中。”
安七娘缩了缩脖子。
这个胖老头,这几日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重华姐姐的吩咐,他竟然这般敷衍了事。
一路上这么久,大殿下每日每夜都跟林曼桃腻在一起,怎就成日忙于朝政了。
分明是他地位不够,不敢得罪林曼桃。
不过,看庄飞云对林曼桃那股宠溺劲,安七娘自己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一来她也怕得罪林曼桃,被她吹枕边风。二来,自己这副模样,哪里争得过林曼桃啊?
出发之前一通信誓旦旦的话,此刻随着时间全都消散在来时的路上,她竟隐隐有些后悔。
拿自己的下半身去赌一个赢面不大的宠爱,真的值得吗?
正在她犹豫之时,外间有小厮送了一封信到雷郁手上,雷郁拆开一看,疲惫的神情骤然一震。
“七娘子,你不是说要到殿下身边伺候吗?好消息来了,殿下同意了!”
什么?
安七娘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
雷郁故作神秘地扬了下手中的书信,“今天我就跟殿下提过此事,他同意让你入宫,还送了婚书过来。
只要你签下这张婚书,就算是大皇子的人了,日后跟大皇子,可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雷郁果然递上一张婚书,一旁的小厮将笔递了过来。
安七娘懵懵懂懂地接过笔,看着那张婚书,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事,就这么简单地成了?
偏生在她生出退意的时候?
见她犹豫,雷郁意味深长道:“不过,你可要想清楚,签下这张婚书,就再也不能后悔。
以后是好是坏,都不能离开大皇子,有什么苦楚,也没人替你声张。”
安七娘手心猛地一颤,未免笔尖垂墨弄污婚书,她赶忙将笔再次放下。
拿着那张婚书,翻来覆去看起来。
就这么小小一张纸,就这么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她真要义无反顾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