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心中亦是无比震撼。
自古赈灾,最难处理的便是民情民怨,没想到安重华一番慷慨激昂的话,竟让一场群情激奋的纷争消弭于无形。
方知县带着几位衙役上前,讪讪问道:“郡主大义,下官替青州百姓叩谢郡主大恩。
只是这些瘟疫病人跟其他灾民混在一起的确不妥,下官想专门设置一片区域,他们聚集在一块,也便于药草分发和治疗。”
安重华脸上犹有愠怒,却也只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
更不用说这些灾民都是劫后余生之人,对待生死一事格外敏感也是常理,听方知县这个法子,倒也没反对。
“单独居住却是可以,只不过,看守和照顾病人的,不必找那些健康的灾民,免得他们冷言冷语。”
方知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可接触半日,他早已跟许言等人一样,养成了唯安重华马首是瞻的习惯。
当即便点头应是,连深思都不曾。
实则安重华这样安排,除了不让患了瘟疫之人饱受白眼之外,更是为了让他们重拾求生之欲。
这青州城中,如老妇人一般举家身亡的定然不少,而瘟疫疾病,更会极大程度地打击他们的信心和希望。
心病还须心药医,要让他们愿意活下来,非得重新建立他们和这个世界的亲缘羁绊才是。
既然亲人已经过世,安重华便为他们重新找一批亲人。
但愿他们在彼此照顾的过程中,能够获得新的感情,也能找到生命新的成就和意义。
这和兴建工厂一样,都是为了让青州百姓重构活下来的欲望。
很快,原本乌压压排队的百姓便被方知县安排着分成两部分。
因着方才安重华一席话,叫那些患了瘟疫的百姓也知道,朝廷并不会因此就夺了他们的米粮救助,反而还会提供药草为他们治病。
他们便也不再试图隐瞒自己的病情,而是顺从地跟着衙役们各自去排队。
繁星当空,许言强撑着眼底疲倦继续登记米粮支取情况,便是累极了也只甩甩酸胀的手臂,并不多说。
安重华无声地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笔,“让我来吧,你且去歇上一会。”
许言神情微怔,忙不迭地拒绝,“为民分忧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事,怎能劳动郡主。郡主还是快些去歇息吧。”
安重华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账簿,“字都歪歪扭扭地认不出来了,还强撑着做什么?
我只不过替你一两个时辰,莫非你还担心我搞鬼不成?”
许言忙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便是怀疑我自己脑子有问题,也绝不可能对郡主有任何疑心的。”
安重华好笑地扬起眉。
这个愣头青,初见时连跟自己说话都磕磕绊绊,如今却能面不改色地拍起马屁了。
果然,时光总能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人。
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有七八分像极了前世那个智计百出的户部尚书了。
许言被她打量得双颊微红,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的安慕眸光沉沉地盯着他。
一旁维持秩序的方知县发现他俩的动静,连忙上前询问。
问清楚后才一拍脑袋,“瞧我这个猪脑子,竟疏漏至此。
二位不必为此争执,县衙之中虽没有如许大人这般精于算术的人才,可记录个册子还是尽够的。此处由我来看着,许大人和郡主都去歇息吧。”
许言挣扎了片刻,眼见安重华是决计不肯让自己再登记下去,这才将纸笔交给了方同。
心中暗道自己稍作休息,便来此处盯着,绝不叫青州县衙的人贪了一分一毫去。
却不想,喝过一盏热茶后,安重华再度唤住了他。
“我有心想在此处号召灾民种植番薯重建青州,除此之外,还要兴建各色作坊,你可有什么建议?”
许言果然被这番话吸引去了心神,将登记一事抛在了脑后。
“方才下官也在想这件事。”
他兴奋地凑近安重华几步,双手击掌显得格外惊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郡主也。”
安慕眉心微蹙,凉凉道:“郡主问你建议,你直说便是,成日溜须拍马,真是丢人。”
许言神色一顿,眸光晶莹,乍一看竟有些委屈。
惹得安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休得胡言乱语。”
安重华嗔怪地轻声斥了一句,“我有些饿了,你去为我寻些吃的来。”
支开安慕,她才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既在想这件事,可想出什么章程了?”
许言复又被拉回注意力,立即侃侃而谈:“青州城内房屋坍塌,道路残破,更兼河堤损毁,要重建自得费一番功夫。
若全然依靠官府,想来便是花上数年功夫也不一定能成。所以,下官想出一个法子,不如以这批赈灾粮,来换取百姓出力重建。”
安重华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主意。
先不说作坊建起来,再找到销路,尚需一段时日。难不成这段时日,青州的百姓便全都靠朝廷的救济粮过日子不成?
须知许多愁思,都是闲出来的。
将这批人圈在这里,惹得他们触景生情不说,时间久了还易生暴动,更易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
若按许言所说,将他们安排到青州各地建房修路,或是兴建作坊等其他活计上去,再将粮食以报酬的形式分发下去,反而会让青州再度繁盛热闹起来。
见她意动,双目如名贵的宝石一般透着令人心醉的光芒,许言心中登时狂跳,忙又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道来。
“今日我在外登基许久,粗粗一算,青州城中如今还在的人口约有十八万。
若是担心粮食不够,那便还可安排一部分人专门种植番薯,只消一个月便可自给自足,无需朝廷再拨粮救济。”
他说得面面俱到,安重华满是赞许连连点头,叫掀连入内的安慕心中好一阵不舒服。
巧言令色!
许言只觉后背一寒,往后看去,见门帘被掀开,还以为是风吹带来寒意之故,并未深思,反倒继续跟安重华热切地讨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