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内,原本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秋风拂过草地,那只铜壶微微摇晃了下,也牵动了所有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
所以,那最初的一掷,并非失误,而是早早谋划好的?
这一刻,
许多人心头皆升起荒诞的情绪,旋即,便是压抑不住的赞叹声。
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厉害”,然后,三三两两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不如先前热烈,
但只这一手神乎其技,
高下立判。
一群丫鬟掩口惊呼,红姑娘咬着嘴唇,扭头看向身旁的二小姐,正望见这位仪态优雅的主持者失态的模样。
人群边缘,玄色衣裙,神情高傲的少女也是眼睛一亮,深深看了齐平一眼,无疑是意外的。
场中。
王公子愣在原地,这一刻,虽是对手,但他望向齐平的目光,仍旧难掩惊艳。
投壶虽是游戏,但难度并不低,只这一手,
便足以令他心服口服。
“王某甘拜下风。”他长叹一口气,拱手抱拳,迈步走到旁边案边,
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按照规矩,先满者胜,他虽还能投一支,但已无必要了。
齐平看了这贵公子一眼,心想大家族子弟涵养的确不错,重新看向了捧着礼盒的丫鬟,说道:
“我可以拿了吗?”
“啊……”丫鬟回神,呆呆的样子,扭头望了眼白裙二小姐,见后者点头,才说:
“当然可以。”
齐平伸手拿起金钗,瞥了二小姐一眼。
心想这女人心思也不单纯,这样安排大抵是存了一些豪宅勾心斗角的心机了,莫非是为王公子铺路?想要将三妹妹快些嫁出去?
避免竞争?
不知道……他也不大精通宅斗,好在也不用在意。
至于得知铜壶有三耳,多少有些巧合。
此前去茅厕路上,正好遇见丫鬟捧壶过来,扫了一眼,没成想,竟用上了。
而望见金钗被取走,一些女客面露遗憾,倒是对这原本并不大起眼的“陈平”,生出兴趣来。
旋即,却见他转身,径直走到了人群边缘,吴清妍的面前,将金钗随手塞给她:
“送你吧。”
吴清妍愣住,有心推辞,却见齐平眨眨眼,压低声音笑道:“若是不拿,后面的故事就不讲了。”
玄衣少女犹豫了下,接了过去:
“谢谢。”
……
……
插曲过后,齐平与吴清妍继续去一旁讲完了剩下的故事,而在另外的两处,宴席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荣华园,一名名衣着华丽的妇人交谈议论,穿着心爱墨绿长裙的赵姨娘不时扭头往隔壁望。
“娘,你看什么呢?”
陈圆圆本来低头猛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好奇问道。
虽说早起时,娘亲为了体面,全家都吃饱了才来的,但国公府的菜肴实在太好。
赵姨娘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那个陈平如何了,可不要闹出笑话来,丢了咱家的脸。他一个西北来的,若是不懂礼数咋办,唉,要我说,你爹就不该把他带来。”
陈圆圆脸颊鼓动,吃的满嘴油花,咽下食物,认真说:
“平哥不会的,我看他比娘你还习惯。”
“呸,那小子是装得好看。”赵姨娘被戳中弱点,不由恼怒,说:
“行了,别吃了,咱们这就走,去叫他一起回去。这高门大户的,娘呆的浑身不自在。”
“哦。”陈圆圆恋恋不舍地样子。
很想打包过去吃,但给娘亲一瞪,就不敢了。
娘俩一伙出了荣华园,朝潇湘馆走去,迎面看到一队丫鬟走来,叽叽喳喳议论着,口中说的“王公子”、“陈平”、“三小姐”什么的。
赵姨娘耳熟竖起,一下慌了,抓着儿子的手,惴惴不安,心说莫不是陈平那小子真的冲撞了人家。
心中一急,勇敢地拦住那队丫鬟,满脸堆笑:
“几位姐儿说什么‘陈平’?可是潇湘馆里出事了?”
国公府的下人,在商贾之妻眼中,也是地位高的人物。
一名丫鬟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你们是……”
赵姨娘挤出笑容,正犹豫怎么说,旁边另一名丫鬟看了白胖少年一眼,回想了下,恍然道:
“是陈家夫人吧。”
赵姨娘只好强笑点头:“敢问陈平可有失礼的地方?”
为首丫鬟看出她紧张,抿嘴一笑,宽慰道:“陈夫人莫要多想,陈公子可厉害了呢。”
接着,几人七嘴八舌,将齐平如何与三小姐谈笑,又如何赢了投壶,惊艳全场,最后金钗赠佳人的故事说了下,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赵姨娘听得呆住了。
陈圆圆也瞪圆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平哥,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
……
下午,宴席渐渐散场,宾客们陆续走出,陈家人也混在人流中,出了府门,钻进马车朝家中返回。
赵姨娘全程瞄着齐平,神情复杂。
等马车颠簸着离开,才忍不住追问起来,主要集中于他如何与那三小姐结识,齐平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运气。
“问什么问,都是年轻人的事。”陈富贵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呵斥。
虽然齐平始终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身为密谍,陈富贵却从不敢看低了这位上司。
“我问平儿几句怎么了。”赵姨娘回嘴。
她有点小心思,若是齐平当真能将那位三小姐拿下,陈家岂不是鱼跃龙门?
心中不由懊恼,自己这两日对这便宜侄子关心不够,一迭声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齐平受宠若惊。
陈圆圆缩着脖子,坐在马车里,不敢说话。
等回到陈宅,几人才散开,齐平回到了自己厢房,脸上伪装出的青涩淡去,眉宇间一片凛然。
“吱呀。”门开,陈富贵推门走进来,恭敬地望着齐平的背影: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他其实更好奇,齐平要执行的任务是否顺利,但忍住没问,密谍守则第一条:不该问的别问。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
齐平负手而立,冷声道:“一切照常。”
“是。”陈富贵吐了口气,恭敬退下。
等人走了,齐平才转回身,眉间有着一丝焦躁,用神符笔封锁了房间,旋即盘膝坐在床上,照旧取出纸人,施展秘法。
……
府衙。
一间客房中,齐平蓦然撑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椅中,正在小憩。
谷诳
桌上堆了一些书籍,笔墨,很散乱的样子,余庆盘膝坐在床上,正在吐纳修行。
看样子,之前一直在研究书生暗号的事。
听到齐平起身的声音,余庆睁开双眼,看向他:“回来了?怎么样?”
余庆知道,齐平今天去了国公府。
齐平面无表情:“出了点意外。”
“哦?”余庆下床,期待地走了过来。
齐平便将自己在国公府的经历讲了一遍。
听到有两名洗髓,十几名引气护卫时,余庆没有太多惊讶,直到齐平说起吴清妍,他才皱起眉头:
“情报中,并未提及此女修行过。”
准确来说,衙门的情报主要集中于越国公,以及府内几名掌权的男人,吴清妍只占了很小的篇幅,也不重要。
“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齐平说道:
“我用的符箓可以看破一般的神通伪装,但却是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特殊,我试探了下,感觉她对超凡领域,所知并不多。”
这样吗……余庆皱眉:“你什么想法?”
齐平说道:
“我怀疑她与不老林有关,或者,起码与国公府可能隐藏的一些秘密有关,所以,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原本想的是摸清楚府内实力,之后伪装混进去,但看到她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旋即,他将自己投壶的事说了下。
余庆听后一怔,先是有些不解,旋即问道:“你故意的?”
按照齐平原本的打算,是要摸进去,那肯定要低调一些,可投壶这一遭,齐平故意表现出挑,这就不大合理了……撩女孩子,也大可不必。
齐平笑了笑,说道:
“也不是故意,算是随机应变吧,今日我露了这一手,寻常人只会以为我擅长此道,或者,学过武,但若是有心人,结合我与吴清妍说问道大会的事,也许便会关注我了。若是再进行调查,发现我进入陈家的日期,难保便不会怀疑,猜测我是密谍什么的。”
“而若是怀疑了,便可能进行试探,甚至……若激进一些,用武力让我‘消失’……呵,就像‘书生’一样。”
齐平语气莫名:
“而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机会,若是能引动国公府高手,甚至不老林成员来,就可以打个埋伏,顺藤摸瓜。
反过来,若是对方谨慎,或者压根没在意我,也没关注‘陈平’……那也没多大损失。”
这就是他的打算,主动跳一下,以身做饵。
当然,这样是有风险的,但他觉得可以承受。
余庆听懂了,眼睛一亮:“所以,接下来可能有人去陈家,对你进行试探,或绑架?”
“前提是对方够聪明,懂上钩。”齐平纠正。
他甚至把理由都给越国公想好了……一个陌生男子接近女儿,调查一下很正常对吧,或者,是哪个贵公子出手要报复他这个“情敌”……也很正常对吧……
余庆担心道:
“那我带人埋伏过去?不行,照你的说法,很多人盯着府衙,一旦动了,肯定会被发现。”
齐平点头,肯定了余庆的智商,说道:
“你们不能动,但需要做好准备,恩,尤其是今明两个晚上,一旦我需要求援,会用纸人发出信号。”
余庆迟疑道:“你一个人能应对吗?”
齐平微笑道:
“放心,问题不大,除了极少几个,没有人知道我可以伪装容貌,即便怀疑,也不会笃定是陈平是我……这样的话,即使来人试探,修为也不会高。
我眼下也是洗髓三重,除非来神通,否则我有提防下,就算那两个洗髓一起上,我都能抗一阵子。”
余庆想了下,也是这个道理。
心中不由唏嘘,洗髓三重啊……不知不觉,齐平已经这么强了,不再是当初皇陵案中,京城街道上,需要他飞奔前往营救的菜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齐平真正的底气还不在修为,而是““回档”的能力。
就算真遇到神通,他也可以逆流回一刻钟前,通过纸人求援,介时,只要余庆找到张知府,调动官印,便可及时支援。
二人又商定了下细节,齐平才问道:
“破译的事,进展如何?还没有突破吗?”
余庆摇头,有些沮丧:“这两日大家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突破,少卿他们还在找。”
齐平安慰道:“辛苦大家了。”
余庆摇头,他们只要坐在衙门里翻书,算什么辛苦。
如齐平般,亲身涉嫌,以身做饵,还要去牺牲男色,勾搭姑娘……才不容易。
……
傍晚,太阳西沉。
国公府内不复热闹,清冷了许多,宴席摆的多铺张,收拾残局便多辛苦。
各方丫鬟飘荡在偌大的园林中,收拾杯盏,家丁们则挥舞扫帚,打扫庭院。
一袭白衣,仪态优雅的二小姐疲倦地走向正房,便望见满眼雕梁画栋,皆披上金色。
“二小姐。”
“二小姐。”
沿途,下人们纷纷行礼,女子颔首,问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可得闲了?”
下人答道:“在正堂歇着呢。”
二小姐颔首,朝堂屋走去,果然望见父亲与大伯坐在屋中交谈,折腾了一个白天,越国公也是满心疲惫。
从古至今,与人打交道,都是最耗费心力的。
见她进门,越国公笑了笑,随意问了几句,大抵是主持宴席如何,可否辛苦云云,算是对小辈的考核了。
二小姐恭敬一一回答,中途提起吴清妍,笑道:
“清妍妹妹今日心情却是好了些,未如往常一般,竟能主动与男子说话了。”
“哦?”越国公提起精神,对于这个小女儿,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说喜欢,倒也没有,只是存了几分愧疚。
二小姐颔首,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着重提及吴清妍与男子亲昵谈话,更当众收了金钗……末了笑道:
“清妍妹子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此番倒是遇上良人了。”
二老爷皱眉道:“陈家么,好似只有个胖小子吧。”
“说是子侄。”
唔,这般么……二老爷颔首,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此,倒是要差人问问才好,莫要让什么阿猫阿狗,攀附过来,大兄,你觉得如何?”
他望向旁边的越国公,却见这位国公爷似乎在想什么,闻言,眼神闪烁了下,略作迟疑,道:
“那就让人查查吧。”
……
府内,一座清幽冷寂的馆阁中,房门紧闭,窗子却打开了一扇。
穿着玄色衣裙,瓜子脸,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坐在桌旁,手中捏着一根沉甸甸,金灿灿的钗子,有些走神。
当最后一丝天光熄灭,黑暗奔涌而来时,窗外竹子沙沙作响。
吴清妍一个激灵,抬起头,便见青冥的夜色下,一轮大月悬在墨色竹梢。
“扑棱棱。”
忽而,一只猫头鹰仿佛从月亮中飞来,墨竹摇曳声中,落在了清冷的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