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人马如龙粮草似山,一派战意拳拳的威壮景象。
薛绍颇费了一番心力与周折用来安抚士卒鼓舞士气。目前看来收效尚可,远征在外已有年月的这支军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师老兵疲的迹象,反倒是上下同心求战心切。目前众将士都希望能够早日挥师北上,一鼓作气解决草原问题。
薛绍觉得,到目前为止,自己总算是准备好了。虽然京城方面仍有不小的后顾之忧,但薛绍决定暂将京城之事搁置于一旁,全神贯注的专注于军事。因为京城再如何乱也不至于天塌地陷,一切总还会有补救和挽回的机会。反之,如果眼前之战自己输了或是未战而退了,那就真的是一切全完。
与众将军会商之后,薛绍决意,五日后誓师北上讨伐突厥。
有人提出疑问,说田归道那边还没有带回突厥明确的答复,我军便仓促进军,是否不太合适?
薛绍回答说,无论田归道何时归来,无论他带回什么样的答复,我军势必北上。
这是薛绍头一次在众将军面前将话挑明。不少人到现在才算明白,那看似十分重要的大周使臣田归道,原来一直都在薛绍和暾欲谷之间不停的跑腿白忙。
这样的使臣交涉在古今中外从不罕见,它就像是两个拳手在交手之前的,相互鞠躬。
至此,再也无人怀疑薛绍北伐的决心之坚定。
大计虽已拿定,但薛绍还有一些小事需得细心照管。细节决定成败的法则,用在战争当中再也合适不过。
首先,薛绍必须明确知道契丹方面的任何动静。如果自己挥师北上之后契丹作乱,那就是后院失火的大麻烦。于是他派人联络了带兵去往奚族驻防的薛讷。薛讷回话说目前看来契丹一切正常,自己也做好了应变之备,让薛帅勿忧。
有了薛讷的这句保证,薛绍总算稍感安心。
其次,“搅屎棍”李大酺那边已经有多日未有消息传回。虽然薛绍不指望李大酺在北伐当中出大力,但有一支友军总比没有的强。所以至从李大酺“失联”之后,薛绍前前后后派出了多路精干斥侯,北出碛口前去打探他的消息。直到誓师出发的前一天,总算弄清了李大酺的动向。
坏消息。
李大酺至从出了碛口,就一直在突厥境内四处袭扰。由于突厥多以部落杂居,若非战时他们的兵力人丁都比较的分散。就算到了战时,大部分的生力军都会聚集到牙帐听从统一的调谴。所以兵马势众突施冷手的李大酺屡屡得胜,一连击破了十几个中小型的部落,斩获了很多的牛羊和俘虏。
小小奚族从来都是跪趴在突厥的脚边唯唯喏喏,几时能像今日这般风光?于是乎李大酺得意忘形的尿性就发作了。他将薛绍定下的“只作袭扰不予硬战更不可孤军深入”的铁规抛到了脑后,率领他的“百胜之师”果断朝于都今山挺进去了。
临走时李大酺还豪情壮志的给薛绍留下了话,说看我生擒暾欲谷献于太尉帐前,请上一杯庆功酒。
然后,他就悲剧了。
李大酺这边的动静,突厥牙帐方面早就引起了重视。但是暾欲谷一眼就看穿这是薛绍的袭扰之计,目的就在于分散牙帐的注意力,并吸引突厥的兵力。于是暾欲谷顶着压力不顾诸多酋长请战,对李大酺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始终一兵未发。
因为暾欲谷心里清楚,李大酺再如何闹腾,他终是灭不了突厥。大敌当前,不能因为一只癞蛤蟆跳到了脚背上,就分了心。
但是当这只癞蛤蟆都要跳到脸上的时候,暾欲谷也就不得不拍他一巴掌了。
就在李大酺壮心满怀急速北上的时候,突厥第一猛将阿史德曳洛荷率领的狼骑迎头给了他一顿胖揍。一战下来,李大酺损兵过半仓皇败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曳洛荷并未趁胜追击而是放了他逃走。
逃出生天的李大酺看着身边只剩了一半的丁从,既悲愤又悔恨,更觉无颜回来面见薛绍。于是他打算绕开黑沙,转道折回奚族先回家歇歇再说。
但是在半路上,李大酺遇伏了。
远隔千里的暾欲谷仿佛是一眼就看穿了李大酺的心思,他早已派自己的嫡系兵马“拓羯军”在察伏川河谷设下了重重埋伏,就等李大酺自己乖乖的钻进他的大网里。
到这时李大酺才算明白,当时曳洛荷为何放他逃走。并非是突厥人突然发了善心,而仅仅是因为“穷寇莫追”的兵家道理。
当时如果曳洛荷穷追猛打非要全歼奚族兵马,势必激起李大酺和他的族兵鱼死网破的触底反击。就算曳洛荷最终能胜,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在与薛绍大战之前,暾欲谷肯定不愿意让狼骑遭受这样的额外损失。
如今李大酺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一路败撤数百里,都已经走到了察伏川河谷的临近奚族之地。这支军队当中的所有人包括李大酺本人在内,都已是筋疲力竭放松警惕并且百般颓丧斗志全无。
拓羯军伏兵一出,奚族溃不成军。
一场血洗下来,李大酺身边仅剩不到三千残兵撤进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之中。然后,拓羯军将山谷团团包围起来,誓要生擒李大酺,一举全歼奚族全军。无奈之下李大酺只好派出身边的死士铤而走险的翻越山崖,总算有人活着突围而出将李大酺求救的信号送到了黑沙。
在出兵之前得到这样的消息,薛绍心里的滋味,难于形容。
“薛帅,我们要不要去救李大酺?”薛楚玉提出疑问。
“不救,奚族几乎就要被灭。这对我们来说绝非好事。”薛绍一边寻思,一边说道,“救,大战在即兵分两处同样不是好事。再者,察伏川河谷在奚族北境与突厥接壤之地,救兵前往需得孤军深入突厥腹地,自身安危尚且难于保障,何谈救人?”
“确是个麻烦!”薛楚玉恨啐了一声,“这个李大酺,说得好好的只让他袭扰便是,非要逞能杀向于都今山。于今一败涂地兵马尽毁还要误我北伐大计,这真是……我气得说不出话了!”
“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薛绍苦笑了一番,说道,“于公于私,我们不能让李大酺落入突厥之手。但是我军又不能分兵去救,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如何?”薛楚玉急切问道。
“围魏救赵。”薛绍道,“拓羯军一直都是元珍的嫡系部队,其战力仅次于附离狼骑。如果牙帐危急,元珍定会调回拓羯军回援牙帐。唯有此法,既不令我分兵涉险又能解了李大酺之危。”
“如此甚好!”薛楚玉道,“眼下多耽搁一日李大酺就多一分丧命之危。不然,就请让我和跳荡军先行一步杀向牙帐如何?我军马快进退自如,或可成事。”
“别忙!”薛绍一挥手,“容我三思!”
薛楚玉便不再多言,静静等候。
薛绍表情严峻的沉思了良久,不自觉的念叨了一句,“天无阴阳,地无险阻,术有阴谋,数有探心。”
薛楚玉一皱眉,“薛帅何意?”
“这是裴公当年对我讲过的原话。”薛绍道,“当时我也不大明白,天怎会没了阴阳,地自会没了险阻呢?”
薛楚玉问道:“当时,裴公怎解?”
“裴公解说,天固然有阴阳地固然有险阻。但是天时地利从来不佑无道之主。因此,兵家从不寄胜于天道,向来都以人谋为先。”薛绍道,“术有阴谋数有探心,即指两国之间的纵横捭阖权谋诈术,和交战之时的尔虞我诈虚虚实实。”
薛楚玉一怔,“薛帅是说,李大酺被困察伏川河谷,是元珍的诡计?”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薛绍道。
“以李大酺为诱饵吸引我军前去救援,然后半道设伏截击……”薛楚玉也是一边说一边寻思,“这样的计谋,是否也太过简陋现形?这好像,不太像是元珍的手法了。”
“你错了。这很像。”薛绍说道,“如果我们派军去救,无疑会被他中途截杀。如果我们不救,元珍就能真的灭了奚族断我一臂。然后他再约合契丹共分奚族之地,不难与之达成联盟。如此,我身后又添一匹饿狼。此消彼涨,一目了然。”
薛楚玉吸了一口凉气,“虚虚实实面面俱到,稳赚不赔滴水不漏……的确,是元珍的手法!”
“我估计,我们将会采取围魏救赵的急切法子,元珍也都预料到了。”薛绍道,“所以,如果我让你率领跳荡军先行一步突袭牙帐,很有可能半道遭遇强敌伏击,胜负因此难料。”
“那该如何是好?!”薛楚玉有点急了。
“报——”一声唱诺,斥侯首领吴远进来,将一份刚刚译好的密报递交给了薛绍。
薛绍看完,面露惊讶之色半晌无语。
“怎么回事?”薛楚玉问道。
吴远小声答说,是世子薛麟玉从漠北传回了密报,突厥牙帐正在全盘而动向西北大举迁徙,目的地好像是金狼山。
薛楚玉顿时也是惊愕,“金狼山?可是西域突厥葛逻禄部所据的那个金狼山?”
“是。就是西边的那个金狼山。”吴远点头。
“那可是数千里开外,这!……”薛楚玉惊道,“逃那么远,我们还怎么去讨伐他们?”
吴远叹了一声,直摇头。
薛绍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了。
草原势力之所以难于讨伐更不可能彻底根除,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草原幅原极其辽阔,而他们能够不据城池游牧四方。强敌一来,脚底抹油一溜便是。像这样的倾巢而逃一遁千里,历史上都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了。
“薛帅,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逃了,否则我们前功尽弃一无所获!”薛楚玉说道,“现在前去追击,多少还来得及!”
“这我知道。”薛绍的反应出奇的平静,说道,“冷静一下。你难道没有察觉到,突厥人好像是在使尽了法子,要吸引我军出兵攻杀吗?”
“啊?!”薛楚玉狠狠一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惊讶道,“先困李大酺于察伏川河谷,现在又急于迁走牙帐……好像,还真是!”
“以我对暾欲谷和突厥人的了解,至少现在,他们还犯不着逃往西域。”薛绍道,“虽然他们没有城池也没有土地,但是举族大迁徙也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若非逼到了绝境,他们不至于此。”
吴远忙道:“那难不成,世子还能误听谣言假传军情?”
“小子初涉军旅少不经事,那还真就难说。”薛绍道。
“就算世子会不小心犯一犯错……”薛楚玉说得有点迟疑,“但是仙姑总该……”
说得薛绍的眉头是狠狠一拧,对啊,麟玉的消息都是来自于玄云子。就算这小子年少无知糊涂办事,玄云子总该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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