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里的办事效率就是一流,火线提拔一个军官,手续不出半个时辰就办完了。 这要是在地方上,科考夺魁的仕子想要得授官职,层层考核各种选拔,最后还得有后台才能办成。尽管如此,如果没有空闲的官职仍是要等,再不就从事校书郎这种打酱油的职业。
军队的确是一个高风险也高回报的地方,强者的天下。有实力,脱颖而出并不困难。薛绍今天全凭自己的能耐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名新兵,一跃成为旅帅。虽然只是一个低级武官,但如果他真是个平民子弟,这就已经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转变。
这也许,是一般人家几代人的努力攀爬,才能达到的成就。
拿上了新的军籍,薛绍带上他的副手郭元振,一同去亲府找薛楚玉。
郭元振听说薛绍与程伯献等人都上阵杀过敌了,早就羡慕嫉妒恨心里痒痒得不行。现在听说薛绍要带他一起带新兵练越骑,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就开始倒苦水。他说虽然“中侯”也是个军官,但整天就是板着一张臭脸在主将幕府帐前摆仪仗,非但学不到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简直就是个泥胎菩萨无聊透顶。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长安花天酒地。
薛绍想起一个人,问道:“讲武院的兄弟们我差不多都见到了,只有魏元忠一直不见人。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薛公子你莫非忘了,魏元忠的本职可是监察御史。”郭元振说道,“以往但凡大唐出兵,一般都有御史随行监军,这是一项朝廷制度。虽然魏元忠是以讲武院的成员名义随军出征,但裴元帅可不敢忘了魏元忠的本来身份。所以他没有将魏元忠像我们一起押粮草先行,而是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为主帅身边的录事参军事,负责监察全军将帅的风纪。”
薛绍点了点头,其实朝廷为了表达对裴行俭的信任,他出征时一般不派御使随军。但是裴行俭自己非常的自觉和谨慎……监察御史,我怎么就忘了魏元忠的这个重要身份呢?
大唐的司法监察制度相当完善,御史台负责监察和弹劾天下百官。御史台下设三院,分别是监察朝廷的台院、监察百官上朝礼仪与政治言论的殿院,和巡视天下州县监察地方官僚与刑狱的察院。
监察御史就是察院的官员,官品虽然只有八品,但是他代表的是大唐律法,他有权到大唐的任何州县去查访,看到有任何不法的官员,他都可以弹劾拿问。
所以,御史简直就是大唐官僚体系中的一个bug,哪怕是官居一品的三公甚至是亲王犯了事,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也敢上奏弹劾,在朝堂之上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历来,就连大唐的皇帝都对耿直忠烈的御史,敬畏三分。早年狄仁杰就曾做过监察御史,皇帝李治几次因为私怒要杀人或是包庇有罪之人,都被他给骂回来了。李治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大加褒赏,狄仁杰因此名声雀起。
薛绍心想,如果我抓到了李崇义的确凿证据,倒是可以借助魏元忠来弹劾他。如果仅仅是私怨,倒也罢了。但是这次李崇义为了整死我使了一个阳谋,迟误出兵救援那些败兵和流离的百姓,导致很多人惨死在突厥人的手中。
他本是封疆大吏,理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却因一己私怨而害死这么多人——这就是他的罪!
稍后薛绍与郭元振到了亲府,来到亲府中郎将的主帐前,发现这里正一片热闹,好像在举行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程伯献和薛楚玉等人都在,还有一些陌生的亲府官将们,大约有二三十多人。
“哎呀,二位来得正好!”程伯献一见到薛绍与郭元振就来了劲,大声道,“快来喝一杯我们的庆功酒——难得啊,随军这么久了,第一次喝上酒!”
“对,快来!上好的新酿葡萄酒啊!”其他人也热情的邀请道。
“这是为谁庆功呢?”薛绍问道。
“开玩笑,当然是为我们五个了!”程伯献大言不惭的笑道,“我们五个人自高奋勇去了丰州,与恶来将军的大军一起收复了朔代二州,又歼灭了一千多名突厥兵,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呀,我们全都亲自上阵杀敌了的!”
程齐之马上接过话来说道:“薛楚玉杀得最多!没办法,他的马快,一冲进敌阵当中就不见他人了,只见到他的方天画戟右砍右劈前冲后杀,突厥兵像一堆西瓜似的全给他给劈了!我们几个跟在他后面,专捡吓蔫了的死鱼!”
“哈哈哈!”一群人大笑。
薛楚玉貌似谦逊的笑了一笑,“没他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就杀了三十七个。”
“噗……”好几个人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三十七个,你还嫌少?”
“排名第二的程伯献,也才杀了九个!”
薛绍笑了,“你们难道没听出来,他就是在故意炫耀?”
一群武夫凑到一起,喝上酒聊军事,倒也开怀。薛绍看得出来,亲府的大将们对薛楚玉不是一般的器重和喜爱。再者,这里当家的中郎将,身分和威望绝对都是非比寻常——他叫,李谨行!
右卫亲府中郎将李谨行,是裴行俭最倚仗的左膀右臂和心腹爱将。这是一位将门虎子,同时也是战功赫赫的老将。他现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和裴行俭的年纪差不多大,两人长年并肩作战,名为上下实如兄弟。
李谨行原是靺鞨人,他的父亲原名叫“突地稽”,是隋唐之交时的靺鞨酋长,率部归唐然后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良臣虎将,因功被赐为李姓,并封为耆国公与左卫大将军。
李谨行继承乃父之风,甚至青出于蓝。同样是靺鞨族人也同为中郎将的李多祚见了李谨行,得管他叫“叔祖”;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功勋虎将见了李谨行,也得弯下腰来抱上一拳,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将军好。”
军队里,其实比官场上更讲究资历和名望。面对李谨行这个超级大腕,薛绍在仔细思考该要如何开口挖这个墙角。
薛绍正琢磨着,李谨行主动上前来给薛绍敬酒了。薛绍忙道“不敢当”,与他喝了一杯。
李谨行六十出头的人了,身板结实精神十足,一把白胡子极是醒目。可以想像这位老将军在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虎将威风。就算现在老了,程伯献这样的高壮小子在他面前,气场也得矮去一截。
虎老威不倒,说的就是李谨行这样的人。
“你就是裴公新收的唯一门生,薛公子吧?”李谨行声如洪钟,但是笑容可掬,“不错,一表人才。老夫听说了你的壮举,果然智勇双全。裴公的眼光,从来就不差!”
“李公谬赞了。”薛绍谦逊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等末进小生在老将军面前,不敢言勇。”
“哈哈!”李谨行大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这么仰慕老夫,不如这样吧——你到老夫的亲府来,老夫就代替裴公好好的敲打淬炼于你,保证不让裴公失望!”
“呃……”薛绍顿时赧然,我来挖墙角,他一出口连我都想挖了!
“怎么,瞧不上老夫的亲府?”李谨行洪声道,“勋一府,倒也还不错。但是跟老夫的亲府比起来,那就是麻雀比凤凰!——不信你把李多祚那小子拉来问一问,看他承不承认?”
程伯献等人都在一旁暗笑不已。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李公大名,如雷贯耳;右卫亲府,想必天下无人不服。但是晚辈以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刚刚做了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旅帅,我还想自己带一窝兵出来呢!所以,李公的美意,我暂时只能心领了!”
“哟,这么快升官了?”程伯献等人惊奇的叫道。
虽然这旅帅比起薛绍以前的“千牛背身”来说只能算是个屁,可他现在完全以一个新兵小卒的身份被火线提拔起来的,这可就真算得上是有点“神奇”了。
“第三旅,这一次不是打光了吗?”李谨行恍然的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来干什么的了——你想在我这里挖人,对不对?”
薛绍笑了一笑,“晚辈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老将军这双如炬慧眼!”
“少拍马屁!”李谨行老脸一板,“从来只有我老李挖别人的墙角,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上把人挖走!”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老将军行行好,就只要薛楚玉一个!”
“那更不可能!”李谨行这下把眼睛都瞪大了,“当着众人的面老夫也敢说,这五只小老虎当中,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薛楚玉!”
“五只小老虎?”薛绍笑了。
程伯献面露窘色,讪讪的道:“同僚们说我们是亲府的‘五虎将’。老将军就说了,我们是牙齿都还没长稳的小老虎,撕不动肉,还得吃奶呢!”
一群人大笑。
薛绍笑道:“老将军形容得不错,亲府就像是一个虎窝啊,老将军就是虎头,带着一群小虎,虎虎生威!”
“虎窝?有点意思!”李谨行爽朗的大笑。
薛绍见他被哄得开心了,才道:“老将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薛楚玉原本是羽林卫的越骑队正,是我把他挖到左奉宸卫做了我的亲随!亲府和勋一府,都是右卫的兄弟,都是大唐的卫士。老将军宽宏之人,何必守着这一点门户之见呢?你看我现在多可怜,第三旅几乎所有的兄弟全部阵亡了,活着的几个也躺在病榻上起不来身。我得找一两个得力的兄弟助手,帮我把第三旅重建起来才行。不然,我那些兄弟泉下有知,不会瞑目啊!老将军你就忍心,让第三旅的英烈寒心?”
“好家伙,真能说!”李谨行被薛绍一席话说得眼睛一轮一轮的,“罢了,看在那百条英灵的份上,薛楚玉,借给你了!”
“多谢老将军宽宏大量!”薛绍大笑,“薛楚玉,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勋一府,自己练一旅天底下最精锐的越骑出来?”
薛楚玉微然一笑,“如果没有‘最精锐’这三个字,我还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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