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一现身,马上引起了轰动。程务挺惊愕不已的一下跳了起来,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儿一样跑到裴行俭的面前,无比开怀的哈哈大笑,“老狐狸,你还是这么狡诈啊!来了都不通知我们一声!”
“承你吉骂!”裴行俭笑呵呵的道,“连你都想不到老夫到了朔州,敌人就更想不到了!”
“兄弟们,快——”程务挺开心的道,“拜见裴元帅!”
众军士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抱拳齐声:“拜见裴元帅!”
“兄弟们不用多礼!”裴行俭连忙走进来抚慰那些伤员,神情和蔼言辞亲切,就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和临家老头儿一样。
卫士们受宠若惊,裴行俭可是如今大唐军界的头号人物,在士兵的心中如同神砥一样的存在。别说是普通的小卒,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大将,在裴行俭的面前也像是一个乖乖仔一样。
早年裴行俭被调到西域做官,从一个六品小官做起,后来做到了安西大都护,治管大唐天下河套以西的大片疆域,成为西域半壁江山的军政首脑。当时,恶来程务挺就曾在他的麾下效力,率领西军打了不少的胜仗,恶来从那时候真正开始名声雀起。
后来裴行俭被调到长安户部为官,程务挺也调到了河北、辽东一带驻守边关,两人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是程务挺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裴行俭,逢人便说自己是裴公一手带出来的,大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味道。
军队里,上下级之间的感情向来浓烈而牢固,就好比薛绍与第三旅的卫士郭安,那绝对比亲兄弟的感情还要好。有遭一日让郭安去为薛绍两肋插刀,他绝无二话。
裴行俭为官为将数十年,带出了不少像程务挺这样的人。如今镇守西域的安西副都护王方翼,就是与程务挺齐名的大将,二人当年堪称是裴行俭在西域的左膀右臂。还有此前薛绍在并州见过的虎老威不倒的老将军李谨行,李谨行的副手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这是两名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曾经也是跟在裴行俭的麾下打杀出了军功、打出了名望;青?;青壮派的右卫中郎将李多祚和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甚至包括此前战败的曹怀舜与此次一同出征的行军副总管唐怀壁,这些人都可以算作是裴行俭带出来的人。这些人又都另有麾下和门生,他们就像是裴行俭的徒子徒孙,无不对裴行俭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在如今大唐的军队里,裴行俭的声望与影响力,绝对无人可比!
裴行俭进了伤兵营,没有急于和程务挺及薛绍叙旧说军务,而是先花了许多的时间亲自慰问这些伤员,然后让身边的行军管记苏味道等人记下他的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医治朔州一战的所有伤员,论功行赏、合理抚恤、妥善安顿,不得有误!
前方行军大总管发出的这种军令,就是大唐的军国大事,不亚于朝廷的诰令。要是有人敢怠慢这些伤员的医疗或是克扣抚恤,或是在勋爵评定与回乡后的田产安排上做手脚,那就是找死!
薛绍顿时就感觉到,身为一名军事统帅绝对不是只要打好仗就行。他拥有很大的权力,也承担了很多的责任。一场战役,参战者数以十万计,这些人都把性命交托在了统帅的身上!
有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承担了多大的责任与压力。裴行俭在伤兵营里的一句话,一锤定音——这些伤员的医疗、勋爵、退役与返乡安顿的事情,我裴行俭管了!
伤兵们顿时欢欣鼓舞。他们今后的命运因为裴行俭的一句话,就有了保障!
这就是权力!
薛绍心想,权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最强有力工具;但是合理的运用权力来行善和做好事,更是一比无法估量的巨大收获,良心上也会多些安慰!
“承誉!”进了伤兵营这么久,裴行俭第一次叫薛绍。
“在!”薛绍上前,以麾下小将的身份,军礼参见。
裴行俭上下打量薛绍一眼,顿时笑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已经变得像黑炭一样了。这要是在别的地方碰到,老夫未必能认出你来。”
程务挺等人都哈哈的大笑。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裴行俭说道,“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是。”
裴行俭将手一挥,“走,我们去行军总管府叙话!”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几个月的艰苦磨炼,裴行俭用一句“干得不错”来做了总结。
虽然这四个字简单到有些草率,但在军旅当中、在上级当众评定下级的时候、尤其还是裴行俭这样的至高统帅,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评价。收复了朔代、又打了一场艰苦的朔州攻防战的程务挺,这会儿正像个孙子一样车前马后的在裴行俭身边打小跑、献殷勤,显然就是生怕挨骂!
军旅武夫,绝对不会像仕大夫那样热衷于彼此吹捧与虚言客套。再深厚的袍泽感情,他们也都习惯藏于心中。往往对一个人越是感情深厚,就越是骂得直白粗鲁,甚至是拳来脚往。
军人的感情,向来是深沉,厚重,不溢于言表。
一行人到了总管府,裴行俭居中坐下,其他人都站着。程务挺笑嘻嘻的亲自给裴行俭倒茶,再没有半点“恶来”的虎威,活像是程齐之在伺候他时的样子。
“恶来,这回你损失惨重了。”裴行俭说道,“整整一军,一万二千五百名彪悍虎狼之士,打得只剩八百残卒了。心疼吗?”
程务挺可怜兮兮的直点头,“大帅深知我心。”
“别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恶来麾下,怎能无兵?——我准了!”
“谢大帅!”裴行俭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看那情形跪下给裴行俭磕头的冲动都有了,万分激动的道,“大帅,你就是我的再生爷娘啊!”
薛绍略感好奇,裴行俭和程务挺之间还真是有默契,刚才裴行俭准他什么了?
薛绍正嘀咕着,程务挺真有点嬉皮笑脸之风范的伸出两个指头,“两军,两军怎么样?”
“你不要得寸进尺!”裴行俭脸一板,“老夫麾下的精锐骑兵,不多!”
“大帅,你这次可是带了三十万大军,还不许我挑两军越骑?”程务挺讪讪的道,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两军,就两军吧?老爷子,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程务挺真要跪下去。
屋里的一些人都看着好笑。
“行了,别装疯卖傻的!”裴行俭又好气又好笑,手一挥,“就两军,不能再多了!”
“大帅,你真是我亲爹啊!”程务挺无比开怀的放声大笑。
屋里的人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薛绍这才明白,裴行俭是准了程务挺再去挑兵,组建自己的部曲。以往恶来麾下是整整一军人马的编制,一万二千五百人。朔州一战几乎打光,现在裴行俭准他扩充了两军,两万五千人!
这可算是裴行俭这个行军大总管,对程务挺此前收复朔代与守住朔州的一个重大奖励了。
薛绍心想,李崇义想方设法不惜触碰底线,就是要剪程务挺的羽翼、打压他的势力。现在倒好,裴行俭一来,程务挺马上就原地满血复活,还变得更加强大了!
裴行俭的这一记手笔,大有一力压百巧、反扇李崇义一个大耳光的味道啊!
想到这些,薛绍心里不禁有点热血沸腾了。老爷子来了就是好了,无论是我这样的小猢狲还是程务挺这样的大猢狲,都有了大树可以依靠。这个想法虽然有点谄媚和没出息,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在军队里,真的是得有大靠山才能立足稳固。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裴行俭对程务挺的特别照顾,他麾下的人马打光了就打光了,以后只能乖乖的跟在裴行俭的麾下做一名帐前听用的将军。
对于带兵的将军来说,手下有一支唯令是从的亲勋部曲那才有底气。光竿司令,官再大也是屁用没有。就好比武三思,他此前还是三品右卫将军,官真的是够大了、仅次于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可是武三思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他的官职也是说扒就扒了。相反的,本职是户部尚书这样一个文职的裴行俭,现在的武职只是一个检校右卫大将军,可是他在军队里能做到振臂一挥应者云集,谁来扒他的检校官试试看?
两军人马,裴行俭等于是送了一份安生立命的本钱给了程务挺,也是他今后最大的政治资本。
“承誉。”裴行俭唤道。
“在!”薛绍站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做旅帅了。”裴行俭挥了一下手,他的一名近卫抱出来一大包东西,“这是你的东西,拿去吧!”
薛绍接过那一大包东西,很沉,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套崭新的明光战甲,几套新的赤色军服和绯色武官朝服,另有一本新的军籍,上面写着“右卫勋一府正五品上左郎将,薛绍”!
程务挺凑过来一看,哈哈一笑:“终于苦尽苦来回复正身了啊,这马上还升官了,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裴行俭淡淡的道,“这是朝廷早就有了的任命,只是老夫一直藏着没有给他罢了!”
程务挺笑得更大声了,“大帅,你太坏了!你把朝廷给薛将军的任命藏了起来,却造了个假的户籍让他以小卒的身份从军,让他这几个月来吃尽了苦头还几度差点丧命!——你还是当年那只磨人的老狐狸啊!”
“恶来!”“裴行俭大喝一声,老脸一板,“你老小子的两军人马,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程务挺马上讪讪的陪笑,“我错了,爹!你就是我亲爹!”
满屋子人都哈哈的大笑。
薛绍拿着梦寐以求的明光甲和精致光鲜的将官军籍,心里确实高兴,但也有一点不舍。
真是舍不得离开,三刀旅的这那些新兵蛋子们!
裴行俭仿佛是完全读懂了薛绍的心事,说道:“这次奇袭黑沙,你立下了大功。将要如何对你论功行赏,得是回朝之后由朝廷来执行。但是你麾下的那一旅卫士,老夫倒是有权现在就奖赏他们!”
薛绍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个赏法?”
裴行俭笑得活像一只修炼得道了的千年老狐狸,“那就得看一看,你们抓来的那几个俘虏,有多少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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