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颜闻言吃了一惊,“那你还等?我们何不尽快折返?”
“阿史德温傅决心要抛弃伏念独掌大权,但不代表他会在这时候公然这么做。”薛绍说道,“迎回伏念,如今正是许多草原部族共同的心愿,阿史德温傅不敢冒天下之大韪公然拒绝,否则他会失去人心和拥护。所以我猜测,尽管阿史德温傅很不愿意伏念回归,但他还是会做出一个样子来,以示对伏念的忠诚。”
“好复杂……”艾颜直拧眉头,“为何你从来没有见过阿史德温傅,却能去猜测他的心事?”
薛绍呵呵一笑,“那是因为古往今来,权力纷争无不如此。”
“何以见得?”艾颜问道。
薛绍倒也耐心,说道:“如你所知,在突厥部族前后两次的叛乱之中,阿史德温傅都是居中策划的核心人物,但他从不亲自出头。在两次的叛乱中,他都选择了拥立阿史那王族的后裔做为可汗立为傀儡旗帜帮助他号召人马,阿史德温傅只在暗中执掌实权、出谋划策。但逢兵败阿史德温傅绝对最先逃走,被问罪的都是阿史那家族的傀儡可汗。上次裴公平定泥熟匍的叛乱,不就是这样吗?泥熟匍的人头被送到了长安,阿史德温傅却早早的逃之夭夭,很快又东山再起。眼下又是类似的情景,伏念被俘,阿史德温傅逍遥法外独掌兵权——由此不难判断,阿史德温傅是一个心机深沉、精明狡诈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草原枭雄!既然是枭雄,就必然是精通权谋、而且深爱权力的。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很多,行为风格也大致相似。只要多读一点文史书籍,借鉴历史的教训,就自然就不难分析出阿史德温傅此刻的心态与想法了。”
“看来,我还真是有点小看你了。”艾颜多少有一点惊讶,心说以往我道听途说来的“蓝田公子”仿佛不是这样的,他除了纵擅欢场精通玩乐,几时懂得兵法谋略?
薛绍呵呵直笑,“你还是继续小看我吧,我可不想被你崇拜或是敬仰。那会让我无福消受的。”
“你!……”艾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薛绍,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薛绍哈哈大笑,艾颜气得直跺脚,闷闷不乐的走到了一边坐下,不再搭理他了。
片刻后,月奴和几名卫士射猎回来,带回了不少猎物。一行人升起火堆来烤肉,打开军酒的泥封取酒饮用,气氛颇为轻松。
几天以来,三刀旅的人一直如此。
反观艾颜,她是时时如坐针毡,心中忧急不定。看到唐军如此轻松开怀,她越发沉寂和郁闷,因此总是独自一人呆坐在一旁,谁也不搭理。
月奴烤好了一只野兔拿来给她吃,艾颜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但是片言不发。
“喂,你怎么成天像个闷坛罐子,这不像从前的你。”月奴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呗!”
艾颜随口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月奴直撇嘴。
“什么意思?”艾颜显然不太明白,薛绍教给月奴这句歇后语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看扁我了!”月奴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阿史德温傅要抛弃伏念独掌大权。这样一来,伏念生死难料,你自己的命运也就难以预料。但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一定依靠伏念或是看着阿史德温傅的脸色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艾颜眼睛一亮,“你究竟想说什么?”
月奴笑了一笑,说道:“你知道现在大唐的朝廷是谁在执掌实权吗?”
“当然是号称天后的,武皇后。”艾颜答说。
月奴嘿嘿一笑,“中原王朝受儒家教化,向来贬斥女人当权。尽管如此,武皇后尚且能够做到权倾天下。突厥部族虽然也是男尊女卑,但对女人的束缚与岐视远没有中原严重。”
艾颜的神情明显一滞,“你是让我,做草原上的天后?”
“你敢吗?”月奴的言语和表情,都充满了挑衅。
艾颜浑身一颤,眼神之中闪出一抹惊悸,也有一丝的激动。
很显然,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就眼下看来,她这个空有血统出身的阿史那氏公主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想要越过伏念、从阿史德温傅这样的草原枭雄手中夺取权柄,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于是,艾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
“嘿嘿,你果然是一只纸老虎!”月奴讪讪的笑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艾颜有点愠恼的喝问。
“公子曾说,只会张牙舞爪却没有半点真本事的人,就是纸老虎。”月奴笑嘻嘻的道,“你看看你,是不是这样?”
“你!……”艾颜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恼怒的瞪着月奴。
“我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月奴不急不忙的站起来,嘴上叼了一根青草左右的转动,很是不屑的轻蔑笑道,“我看你生来就注定了只能是被人利用和摆布。先是伏念收你为义女,利用你的血统和出身为他自己竖立了声望,眼下又是阿史德温傅想要控制你达到同样的目的。你真可悲,被人像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抢来抢去,却无半点自己的主张,命运也不在自己的掌握。相比之下,天后真是个勇敢能干的巾帼英雄。就连我这个奴婢出身的人也比你强,至少,我敢为了我心爱的男人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普天之下像我这样的女人能有几个?我这个奴婢,活得何等的精彩与漂亮!——你嘛,虽然出身高贵,但实际上也就是一条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可怜虫而已!”
“月奴,你太过份了!”艾颜气极,一把将烤兔子摔到了地上。
“真是难得,你居然不骂我丑八怪了。”月奴呵呵一笑,“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怎么说也算是同舟共济一场,我的话是很难听,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吧!”
说罢,月奴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叼着青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悠悠然的走了。
月奴刚走,艾颜眼眶一红眼泪扑嗽嗽的就流了出来。
没错,月奴的话是很难听,她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刺进行艾颜的心里。但是艾颜的心里也很清楚,月奴是话粗理不糙,她说的是事实、说得是正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艾颜瘫坐了下来,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月奴绕了个弯回到薛绍身边身下,在他耳边小声的道:“公子,我那些话一说,她都被气哭了!……倒是挺可怜的!”
薛绍淡然道:“让她哭,哭过她就清醒了。”
“你说,她会真心与我们合作吗?”月奴小声的问道。
“人都有求生与获取自由的本能。在被人奴役摆布与获得生存与自由之间,她很容易做出选择。”薛绍说道,“但是如果不把她点醒,她会一直迷信自己那个‘尊重的草原公主’的身份,一直浑浑噩噩自以为是。”
月奴看着薛绍的眼神变得肃然起敬而且充满了浓浓爱意,“公子,你好聪明!”
薛绍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一笑,“现在可是大白天,四周都是兄弟。”
月奴被薛绍一语说中心事,脸上顿时变得一片通红,双眼之中却是一片水汪汪的煞是勾魂与诱人,小声说道:“公子,我给你生个儿子好不好?”
薛绍哈哈一笑,“女儿也行,我都喜欢!”
“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个隐蔽的地方?”
“胡闹!”薛绍顿时哭笑不得,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一天到晚的,就不能想点别的事情?”
“嘿嘿!”月奴抱住了薛绍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一阵憨笑,幸福两个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别赖在我这里,过去安慰艾颜。”
“是,公子!”月奴先是乖巧的应了一声,再又嘿嘿一笑,“月奴斗胆,求公子亲我一下,可好?”
“我还咬你呢!”
薛绍这话刚落音,前方奔来一骑,是薛绍派在四周警戒的斥侯回来报信了。看他手中高举一枚红色的旗帜,意味着有重大敌情。
三刀旅所有人顿时警觉,不等薛绍下令,他们已经扔下了手中的酒肉迅速集结全副披挂上马,摆出了迎敌之势。
“报——将军!”斥侯飞奔而来利落的跃下马背,报道,“前方十里外发现数千突厥骑兵,来历不明!”
“全体备战!”薛绍翻身上马大声下令,“月奴,命你保护艾颜公主!如有战事,你先行带她突围,不许回头直往朔州!”
“是!”月奴大声应诺,瞬间抛去了小女儿之态,干净利落的提枪上马,神情无比冷峻,满身英气纵横。
艾颜已经抹去了泪痕同样翻身上马,对月奴道:“安将军,请给我一把刀!”
月奴冷冷道:“你要刀做什么?”
“战斗!”
月奴眉头一皱,“我们拼死护你,你却想背后捅我们的刀子吗?”
艾颜深吸一口气,褐色的眸瞳之中闪出一抹罕见的刚毅神情,沉声道:“谁敌谁友,我心里很清楚。请给我一把刀,我要向命运开战,就为了——我自己!”
月奴恍然一怔,愣住了。
艾颜扭头看着月奴,神情无比的坚毅,空前恳切的说了两个字,“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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