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闻言大吃了一惊,急忙扒开人群冲进去扑到郭元振的身边,一不留神,他的马靴踩中了郭元振的手指。
郭元振心里那个惊天动地的喊疼,但是必须忍着不能吭声。
薛绍察觉到脚下异样准备挪脚时,看到死死闭眼的郭元振,眼珠子就在眼皮下拼命的转,脖颈处有青筋暴起额角还冒出了冷汗。
混蛋,跟我装晕?!
薛绍心里顿时明白,也就不焦急了。索性装作不知继续踩着郭元振的手指,大声叫道:“郭将军,郭元振!你怎么样了?”
“少帅,郭、郭将军他,血战至今,力竭晕倒了。”郭元振的亲随壮着胆子帮忙说谎。但是神色飘乎,不敢直视薛绍的眼神。
bucuo嘛,手下的人还挺忠心,只是演技不佳前后的说辞都不一样。
薛绍心里冷笑了一记,不动声色的道:“还不赶快把郭将军抬下去治伤!”
“是!”郭元振的亲随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的把郭元振抬走了。
薛绍站到女墙边看了城下片刻,向守城的军士大致打听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得知郭元振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顿时放心,心里对郭元振是既爱又恨还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鸣金收兵,把薛楚玉召回来。”薛绍下令。
手下应诺,马上鸣金。
薛楚玉率领他的跳荡精骑杀得正过瘾,冷不丁的听到城头传来了唐军收兵的金角之声。薛楚玉心里略略一惊,郭元振是肯定不会对我鸣金的,肯定是少帅进城了!
“兄弟们,撤了!”薛楚玉当即立断,率军回撤。
跳荡精骑像一枚锋锐的锥子扎进了叛军丛中左右搅扎了一阵,又飞快的拔拉了出来。数千叛军就如同一个人被刺中了要害,当场轰然倒塌。
如蚁巢倾覆,溃散四方!
薛绍站在城头上,看到薛楚玉一众骑兵如疾风一般冲进城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落到了原地。
薛楚玉进了城,翻身下马跑上城头。薛绍大步迎上去,高声喊道:“五郎,如何?”
“少帅,无恙!”
兄弟俩同时吁了一口气,走到身前对视一眼,一击拳一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头之上,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胜利,来得如此的艰辛,如此的奇妙,又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
此时此刻,远在夏州都督府里,王方翼正拍案而起,怒目圆瞪。
“朝廷圣旨昨夜即到,为何迟迟不报?”
面对王方翼的愤怒,前来报信的副将一脸难色,小心翼翼的道:“都督,你最近太过操劳,好不容易歇下片刻,末将不想打扰。”
“糊涂!”
年近六旬的王方翼大喝一声,长及腹部的三尺灰须激昂抖动,一双眼睛瞪到极圆恰如虎目一般,怒道:“军国大事,岂同儿戏?休说是老夫睡下了,哪怕是死了过去,也得敲着棺板把我叫醒来说,朝廷如何下令的?”
副将连忙说道:“朝廷特授羽林千骑中郎将薛绍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主持讨伐白铁余叛乱。命都督为……副行军总管,辅佐之!”
“什么?”王方翼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薛绍?就是那个刚刚娶了太平公主、折腾什么北衙讲武的驸马薛绍?”
“没错,就是他。”
“哎……!!”
王方翼的一声长叹,仿佛是从腹腔里喷发出来,闭上眼睛无奈的摇头。
副将小心翼翼的道:“都督,朝廷怎会做出如此安排?”
“这你还看不出来,分明就是天后的主意。”王方翼苦笑的摇头,“薛绍是她的心腹爱将,还是她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爱郎。白铁余叛乱,在天后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于是么,就让薛绍这颗大出来走走过场,混上一些军功回朝之后也好升赏提拔。”
“末将,也这么觉得……”副将撇了撇嘴,小声道,“那个薛绍最近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名头倒是挺响。但是一个出身贵胄二十来岁连鸡都没杀过的人,能有什么本事能耐?裴闻喜收他为门生,多半也是拗不过二圣的颜面。后来一场北伐,李谨行、程务挺和薛绍三人的军功最高,一同被调到陛下身边充任御林军大将。一时间,薛绍被许多人当作了少年英雄一般来推崇。也就只有咱们这些内行人才zhidào,薛绍一介纨绔哪能打来什么军功呢?还不是裴公为了顾及二圣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好昧着良心在军功薄上给薛绍捏造来的?”
王方翼老眉深皱,沉默不语。
副将说得越发起劲了,“像薛绍这种皇亲国戚,最是薄情寡幸贪功近利,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军旅艰辛!偏偏他却放着好hǎode荣华富贵不享,还要跑到军队里来出风头!为了给他长脸挣军功,就得有无数苦难的兄弟去战场上白白送死!北伐已经死了那么多,现在可算是轮到咱们夏州了!”
“尽说废话!”王方翼怒斥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朝廷只让我们去征讨白铁余,没让我们说长道短,品评他人!”
“都督,咱们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要你一声令下,火炕也敢跳,几时有人发过怨言?”副将说道,“但是这一回,兄弟们的心里却是老大不痛快!”
“你们有什么不痛快的?”王方翼怒目而瞪。
副将撇了撇嘴,悻悻的道:“朝廷这样安排,分明就是让我们夏州的安西军去拼命,给薛绍打军功!我们安西虎师从来就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为了素不相识的一介纨绔去拼命,咱们不乐意,不痛快!”
“糊涂!”王方翼拍案而起,怒声斥道,“我们是大唐的卫士,所作所为尽皆为了保境安民!仗还没打,你们就想着如何分功老夫手下,怎会教出你们这种急功近利没出息的东西?”
“都督息怒……末将知错了!”副将连忙抱拳来拜,一脸愧色。
“别看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必斩不饶!”王方翼厉声怒斥。
“末将再也不敢!”
王方翼闷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长长的灰须一阵飞扬。
思忖片刻后,王方翼下令道:“传老夫将令,即刻整顿兵马不带辎重,轻兵兼道直奔绥州!三日之内,打下城平生擒白铁余!”
“三日?”副将当场一愣,如此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日子,三天打下城平活捉白铁余?……太苛刻了!
“怎么,老夫麾下的虎师骑兵,这点本事都没有?”王方翼冷冷道。
“不,我们一定行!区区一个草贼白铁余,我们安西虎师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副将连忙说道,“但是,都督何以如此心急,此等天气连辎重都不带的话,兄弟们会很苦!”
“哎……就让兄弟们吃一点苦吧,待回头,老夫再犒赏补偿他们!”王方翼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说道,“既然是天后的意思,老夫岂敢有半分怠慢?”
副将顿时一醒神,明白了!
世人皆知,夏州都督王方翼出身于太原王氏,当世一等一的豪门大族。王方翼的祖母,还是大唐高祖皇帝李渊的妹妹同安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家,在整个大唐来说都可算是尊贵无极的。就是现在领兵来征的驸马薛绍,要论出身门第也要输让王方翼几分。
但是王方翼的父亲早丧,他的祖母容不得克夫的儿媳妇,将她们母子赶出了王家。于是,王方翼自幼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一切自食其力。
虽是显贵之极,但王方翼从小就过得很苦。但也正是这些苦难磨励了王方翼坚韧的性格并造就了他一身的文武大才。后来王方翼有一个堂妹嫁给了现在的并做了皇后,王方翼这才真正迎来的人生的转机。他渐渐从一介县官做到了如今的夏州都督,成为主理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撑起大唐在西域的。
可是王方翼的那个堂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皇后,在与天后的争宠之中失势了,与萧淑妃一同死在了天后的手上。随即,天后对太原王氏与兰陵萧氏的族人,进行了一番血洗和打压,甚至把他们的姓氏都给强行改成了“蟒氏”和“枭氏”。
此事天下震惊,至今无人不知。
王方翼身为王皇后的近亲,本该受到牵连。但是皇帝陛下对王方翼依旧予以重任让他坐镇夏州,但这不代表王方翼的心里没有阴影。这些年来,每每听闻朝中来人,王方翼就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以为是天后要来斩草除根。现在,难得天后如此“器重”的让他王方翼去给薛绍打一份儿军功来,王方翼哪里还敢罗皂?
“三天之内拿下白铁余”,如此办事利索,或许还能让天后心里舒坦一点,至少不会让她捉到什么借口和把柄;要是王方翼敢有半分拖拉或有不满怨言,那恐怕就得等着新帐旧帐一起清算了!
“都督,你也太不容易了。末将多言,末将惭愧!”副将想清了这些,连忙抱拳谢罪。
“不说这些了。”王方翼深呼吸了一口,昂然站起抚髯而道,“连夜擂鼓聚将整顿兵马,安西虎师兵发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