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无风无月也无星,天地之间一片阴沉和压抑,仿佛是要下雨。△¢,
整座长安古城仿佛都沉浸在一片阴沉之中,平日里热闹熙攘的西市洒肆与平康坊都没什么人在走动,里坊中更是一片死寂,灯火都是少见。
皇帝废立风云突变,大唐的帝都,很少出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之景象。
宋璟一直站在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几乎都没有挪动过一下脚步。
将要到了夜半子时时分,有一个人影朝宋璟这边走来。
宋璟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那人没有点灯,脚步轻得几乎是无声。若是个胆小之人,几乎会把来人当作是鬼。
宋璟站着没动,静静的看着那人走到了他身前。
——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宋璟,宋先生?”来人主动问起。
“是我。”宋璟皱了下眉头,“阁下如何称呼?”
“我们见过。”来人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回去吧,少帅不会见你的。”
宋璟心中恍然一亮,“你称呼他为少帅,你是军队里的人?”
“我说过了,我们见过。在河北的时候。”来人仍是微微一笑,“夜深了,宋先生请回吧!”
宋璟隐约想了起来,眼前之人好像是薛绍的心腹亲随之一。但他很少抛头露面,偶尔出现在人前也是少言寡语不动声色,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宋璟凭直觉断定,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但他究竟厉害在哪里?
宋璟又说不出来。他一直都感觉,薛绍的身边极多这样的能人异士,个个身怀绝技但偏偏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走进人群之中难以辨别,俨然是达到了某一种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超然境界。
“宋先生,请吧!”来人很是谦和,说道:“夜深了,在下可以护送你回去。”
“我是不会走的!”宋璟站着不动,神情很坚定。
来人笑了,说道:“你拼着要见少帅,所为何事呢?”
宋璟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向他求证。还有太多的困惑,想要请他为我解惑……我不是来寻衅滋事,是来向薛少帅请教的!”
“虽然你表现得比较有诚意,但少帅仍是不会见你。”来人微笑道:“你要求证是你的事情,你有困惑还是你的事情。与少帅何干呢?”
宋璟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你是想说……宋璟人微言轻,少帅不屑见我?”
来人微然一笑:“话很伤人,但道理没错。”
“好吧,我明白了……”宋璟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阁下给薛少帅捎上一句话,可好?”
“你说。”
宋璟说道:“就说,之前河北的事情,宋璟知道少帅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自己错了。”
“就这一句?”
“对。就这一句。”宋璟说完,对来人拱手一拜,说道:“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来人笑道:“我只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我的姓名,无足挂齿。”
“那好吧!”宋璟笑了一笑,“影子兄,多谢了!——告辞!”
“请!”
宋璟走了,来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之后,足弓一弹手掌一撑,宛如猿猴般轻盈的翻过了高大的公主府大门,落在了院子中。
薛绍举着一杯酒,就坐在离大门很近的花圃石亭中,独自一人静静坐着。看到黑影入墙,他拿起另一个杯子往里面倒上了酒,说道:“独酌最是苦闷。郭安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吧!”
郭安走到了薛绍身前坐下,举杯和薛绍的酒杯撞了一下,喝下了满杯。
“怎么样?”薛绍问道。
郭安答道:“郭大封刚刚去了一趟平康坊给我送来一条消息,说裴炎特意单独请他和党金毗吃了一顿饭,旁敲侧击的问他们两人是否和少帅有联系?”
薛绍微然一笑,“他们应对得如何?”
“难说。”郭安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裴炎老奸巨滑,党金毗和郭大封都是直耿的汉子,难保会露出一些破绽。”
“有道理。”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裴炎已经在怀疑,我实际上已经控制了驻守长安城的右卫大军?”
“是的。”郭安说道,“若非如此,我认为裴炎不会轻易的放弃这一次弹劾少帅的大好时机。”
薛绍微笑的点头,“不错,你长劲了!”
郭安笑了一笑,“跟了少帅这么久,总该学会点东西。”
薛绍摸了摸下巴,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党金毗和郭大封已经暴露了。他们两人随时有可能被调职、被贬官,甚至有生命危险。无论如何,裴炎是不会甘心让我掌控长安驻军之兵权的。”
“那该如何是好?”郭安很是担忧,说道:“长安和朝堂,都是裴炎的地盘。朔方军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在这里势单力孤。如果少帅丧失了城外右卫大军的控制权,我们再也无法与裴炎抗衡。我怀疑,裴炎不会再放少帅离开长安,去往朔方了。对他来说,那无异于放虎归山!”
“没错。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薛绍皱了皱眉,说道:“之前朝廷宣我来长安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了这个不祥之感。至从我去了夏州,闹出了很多大动静,名气与实力都在与日俱增。尤其是我斩了唐怀壁以后,裴炎完全对我失去了钳制能力。现在我回了长安等于是再度落入了他的手中,他肯定不会轻易再放我离开长安去往夏州。如果留在长安,他也不会再让我掌握一丝的兵权。党金毗和郭大封是我的旧部,他绝对不会放心。我怀疑,他很快就会对二将动手!”
“是啊!”郭安也深为担忧,说道:“皇帝废立,朝堂之上正在进行大清洗。裴炎和他的党羽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朝堂之喉舌,想要办掉党金毗和郭大封两个人,那几乎是信手拈来的事情,随便下发一条调令就能让他们离开长安。或者是寻个罪名将其贬杀了,都是有可能!”
薛绍拿着酒杯微然一笑,说道:“裴炎是中书令,他的老属下刘齐贤做了侍中,新提拔的宰相刘袆之和御史大夫骞味道,也都是裴炎的人。表面看来,裴炎真的已经完全掌控了大唐的朝堂。但是有一个人,绝对不能忽略!”
“太后?”
薛绍点了点头,“刚才你说过了,长安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在这里势单力孤难以和裴炎抗衡。那么,我们就只能借势于太后了。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把党金毗和郭大封给保住!——保住他们,就是保住了我手中的兵权!”
“对!”郭安说道:“还必须是在裴炎动手之前,先行保护!”
“那还等什么?”薛绍微然一笑,“我现在就进宫!”
郭安一怔,“现在?”
“就现在。”薛绍站起了身来,“说不定明天的早朝,就是党郭二将的死期。你不是说了么,我必须赶在裴炎动手之前!”
郭安点了点头,“那少帅打算用什么方式进宫?虽然这天底下能拦得住少帅的城墙还没有修出来,但皇宫内廷,恐怕不太方便深夜闯入吧?”
薛绍笑了,“你难道忘了,北衙,那曾经也是我的地盘啊!”
深夜。
一骑快马出现在了大明宫玄武门城前。把守城池的羽林卫军校齐齐的拉响弓弩,大声喝道:“来者止步,擅闯禁地者死!”
薛绍穿着一身遮头的大斗蓬,停马不再向前,他知道再向前一步羽林卫就会格杀勿论。
于是薛绍只是骑在马上,大声问道,“今夜守城大将,是姓范还是姓张?”
姓范的范云仙,姓张的张虔勖。现在左右羽林卫,就是这两人当家主事。
城头的军校一愣,心知这人来头甚大,于是答道:“姓范。”
“叫他来见我。”薛绍说道。
军校们这下是心头一震——好大的口气!
“速去通传!”薛绍大声喝道,“事关紧要,你们耽误不起!”
军校们知道可能是摊上大事了,于是不再废话马上跑去把范云仙请了来。
范云仙站在城头之上朝下观望,黑夜之中看不清是谁。
“开门!”薛绍喊了一声。
范云仙心头一震,二话不说亲自跑到城下,亲自打开了城门。
薛绍一声不吭的骑着马,风驰电掣一般的冲进了玄武门,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范云仙抹了一把冷汗,心说少帅必然知道深夜闯宫是死罪,我放他进宫同样也是死罪……冒天下之大韪,朝堂之上必然又要发生大事了!
……
进了玄武门,就好办了。薛绍对内廷的路径和军防全都相当之熟悉,轻车熟路的就一骑跑到了武则天下榻的蓬莱殿。
把守这座宫殿的,是千骑;离武则天最近的护卫则是奉宸卫的人。
千骑曾经是薛绍的部曲,但现在归了武攸归。薛绍不想和他们打照面,于是早早下马潜入了黑暗之中,翻墙入院躲过了他们的巡视。直接出现在了武则天的寝宫面前。
奉宸卫的人都认识薛绍,他们全都惊呆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按理来说,绝对是要格杀勿论;但是……他是薛绍啊!
“别说废话了,你们应该知道我冒了多大的干系。”薛绍对他们说道,“速速替我通传,我要求见太后!”
奉宸卫的军士既惊愕又为难,苦笑道:“驸马应该知道,这时太后正在安睡。我们哪敢入内?”
“那就叫醒太后的内侍,进去通传!”
“……好吧!”
片刻后,薛绍当真见到了武则天,在她的私人书房里。
“说吧,什么事?”武则天什么也没有多问,开门见山。
薛绍也就直入正题,“太后,我怀疑裴炎会对党金毗与郭大封动手,从而控制长安城外的右卫大军。”
武则天皱了皱眉,“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做?”
“还请太后,圣断!”薛绍可不想越俎代庖。
武则天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派心腹内侍用马车送你出宫。记住,你今夜没有来过这里!”
“是!”
片刻后,薛绍坐进了一辆马车里,缓缓的走向玄武门。
他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长安的这种战争,可比在边关的仗难打多了!……裴炎啊裴炎,不把你干掉,我真是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