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案再次开审,薛绍没再叫上那一群龙兄虎弟,只是自己一个人来了。奇怪的是周兴也因为突然患病而告缺没来,只派了他在秋官的一名下属官员前来听审。
负责审案的来俊臣,心里早已是再也清楚不过——周兴完了,薛绍赢了!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怪只怪周兴自己太不识时务,以为办了一两件让皇帝陛下心里痛快的案子,升了个官,就真成了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他肯定没想过,连皇帝陛下也会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到这时,周兴唯一的作用也就只能是献出自己的人头,为女皇陛下做出自己最后的这一点贡献了。
“从此以后,我一心只为女皇服务绝对不会幻想成为什么一代权臣,我更不会去我不该碰的人!我肯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周兴的。我没周兴傻,我没周兴狂!”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来俊臣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甜美和谄媚。
甜美是因为,周兴一死,推事院应该就得是他说了算了。谄媚则是因为,他正站在薛绍面前,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正在拱手作揖。
尽管薛绍不会弯下腰来看他这张破脸,他也笑得十分敬业。
“站直。”薛绍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开审。”
“是,赵国公。”来俊臣再作了一揖,走到案台之上拍响了惊堂木,十足的大义凛然简直就像一位当代清天。
“带,人犯!”
第一个带上来的人犯,居然是宰相韦方质。
薛绍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他官拜地官(户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他还修定了当朝的“律令格式”。
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事,“律令格式”这四项是国家律法的基础与表现,也是朝廷和官府办事的行为准则。
薛绍觉得,能干成这种事情的人都不简单。韦方质对这个国家和时代都是有贡献的。另外据手下打探得知,韦方质被构陷谋反的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武承嗣。大周立国后武家子侄个个封王飞黄腾达,大多数的宰相都归附到了武承嗣的麾下,就韦方质不怎么买帐。有一次韦方质生了病,武承嗣叫上他兄弟武三思一起去看望,韦方质表现得不怎么客气,由此武承嗣非常的生气,觉得这老儿实在太不识相。
于是,武承嗣对韦方质的拉拢就变成了排挤打压。趁着这次谋反案,周兴就把韦方质给构陷进来了。
韦方质的受审期间,薛绍只是静静的聆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结果,韦方质“被谋反”失败,判为无罪释放。
韦方质当场老泪纵横痛哭流涕,跑到堂外对着北方就跪了下来,山呼陛下万岁,陛下圣明。
最初看到韦方质出来受审,薛绍的心里多少感觉有点奇怪。但看到眼下这一幕,他明白了:武则天的一碗水得要担平,既然周兴是在诬陷大臣,那没理由放过了张范二将却不放过韦方质,否则不合逻辑也不服人心。再者,武则天也有借助此举安抚朝堂众臣、并警示武承嗣的意思。她想传达这些信息:韦方质是朕任命的宰相,周兴肆意构陷,是朕主持公道救了他(这不,韦方质跪地而哭大肆谢恩了);另外,朕固然是要培植武承嗣,但也不会一味的包庇和放任武承嗣。他和韦方质之间的私怨,不能成为韦方质被打压的理由。朕的朝堂,只能是朕说了算!
思及此处,薛绍暗暗的摇头叹息:武则天的这些手段,还真是出神入画。真要跟她斗起心眼,我哪是对手?
接下来对范云仙的审理,与韦方质如出一辄,同样是被谋反失败无罪开释。绝处逢生的范云仙也是泣然泪下,对薛绍一拜再拜。
“若非吾皇圣明,你岂能平冤昭雪?快去宫里,拜谢圣恩吧!”薛绍如此对他道。
范云仙一听心里便明白了,马上离开了推事院,回家洗洗收拾进宫谢恩去了。
接下来,便是张虔勖了。
被酷吏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张虔勖,几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进入公堂时他看到薛绍,也只是面色凄苦的对他拜了一拜没再多言。但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知道我死定了。早知今日,当初我也该和范云仙一样,请命出征参与北伐!
结果,审案的过程完全出乎了张虔勖的预料之外。来俊臣一改“酷吏本色”,几乎是在诱导张虔勖否认参与谋反。但是,来俊臣马上又翻出他的一些别的过错,比如接受贪贿,醉酒渎职这些。
张虔勖愕然不解,茫然的回头看向薛绍。
薛绍对着眨了眨眼,示意他:这些罪状,就认了吧!
于是张虔勖很干脆的认了罪画了押。比起谋反来说,这点小事根本就是隔靴搔痒。真要细究起来,没有哪个官员能够不犯这么一点事的。
接下来来俊臣又审了其他几个涉案官员,不约而同的全是避重就轻,没有被判为谋反而改判为别的小罪。
受审的官员和张虔勖一样,上堂之前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听到判罚下达他们无不惊喜,薛绍便叫他们一同进宫,当面向皇帝陛下认罪谢恩。
这种人情薛绍是不能自己冒领的,那必须得是归到皇帝的头上。不然的话那可就真的是犯了大忌了。图虚名而取实祸的蠢事,薛绍一向不愿意干。
审了整整一天,大约有十五名官员陆续离开了推事院,然后进了皇宫去面圣谢恩。
这些官员的亲属,都在皇城外等着。每出来一个就哭翻一团,到后来就有了成百上千人跪在则天门口,山呼陛下万岁,山呼吾皇圣明。
薛绍的目的达到了,他救下了张虔勖的性命,保住了范云仙的官职,也制止了这股构陷邪火烧到军队里来。武则天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安抚了群臣收获了人心也提高了威信,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和军方决裂。
两天后,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宣布对张虔勖等等一批“犯官”的处罚。张虔勖被贬为凉州司马,离开了御林军到苦寒边关吃沙子去了。这比起杀头夷族来说,好了何止百倍?其他一些官员也是类似的判罚,贬出京城到外地做小官去了。
宰相韦方质与羽林将军范云仙,被判无罪官复原职仍旧叙用。武则天还当廷宽抚安慰了他们,两位大臣感激涕零自是不在话下。
周兴因为渎职枉法,当廷就被贬官削职。
薛绍回家后听郭安说,斥侯打探到周兴曾经多次去过魏王府,想要求见武承嗣。结果武承嗣根本不见他,周兴回到家里喝到烂醉便开始大骂武承嗣。
薛绍就笑,周兴这条狗因为咬了不该咬的人,被武承嗣赶出家门放弃了。丧家之犬即将变成一锅狗肉,这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隔了三天,牧院推使索元礼状告周兴与丘神勣贪墨皇家器物涉嫌谋反。武则天马上派出千牛卫去他们家中搜查,果然证据确凿。周兴与丘神勣马上被投进了大狱接受审判。在他们自己发明的那些残酷刑具面前,周兴与丘神勣没几下就招了供。武则天亲自下判,抄没其家并将此二贼腰斩于北市!
行刑的这一天,洛阳城万人空巷,无数仕人百姓都涌到了北市。周兴与丘神勣被囚车押到刑场的时候,官员仕人与百姓们痛骂如潮,使得整座城池都快要沸腾,武则天坐在皇宫里都远远听到了。
这时,薛绍正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下双陆棋。
武则天母女都爱玩这种棋,薛绍恰好是个中好手。
“承誉,你听听这呼喊之声。”武则天一边下棋,一边感叹,“朕没想到周兴与丘神勣,竟会犯下如此众怒!”
薛绍点了点头,“此二贼,合当该死!”
“张虔勖,不会还有什么情绪吧?”武则天问道。
“从京城贬到边疆,最初肯定会有点不适应。”薛绍说道,“但要说情绪,臣敢断定他没有。”
“何以见得?”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臣回京的时间还不长,最近偶然听得一个谣言,说丽景门便如例竟门,进去一百个人很难活着出来一个。”
“确是谣言。”武则天淡淡一笑,用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来说明一个严肃而残酷的事实,很巧妙,很到位。
她对薛绍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这时太平公主进来了,乖乖的跪着先行了礼。
“太平啊,你来得正好。”武则天冲她招手,“快来快来,和朕一起想办法赢上一局。”
太平公主偎到武则天的身边,恨恨瞪眼,“薛郎太坏了,在家里下棋也总是不肯让我。陛下,我们合力赢他!”
武则天呵呵直笑,“双陆本为娱乐,让来让去的就失去原本意味了。”
“但输了可不气人!”太平公主撇着嘴,“薛郎你还是不是君子?你就不懂得谦让一下吗?”
薛绍呵呵直笑,“陛下说得在理啊。让来让去的,这双陆棋可就不好玩了。”
“所以啊,朕从来只爱和薛郎下棋。”武则天笑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咨意博杀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