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时分众臣入宫,准备陪同女皇一同登上皇城则天门,在晚间与百姓同乐,共赏上元花灯。
能在今天陪同女皇一同共过佳节的,都不是一般的大臣。宰相尚书大将军,三品以上算起。薛绍发现,薛楚玉也在其中。他奔回了龙门老家过年,显然是接到薛绍的通知之后提前赶回来了。
武则天也见到了薛楚玉,不由得马上想起了当年“太一天官”一同陪侍唐高宗过上元节的情景。如今正逢女皇将要明立太子、打算还政于唐。于是她心念一动,叫薛绍和薛楚玉一同披上戎装,仿效当年高宗旧事,让他二人陪同在自己身侧左右,共赏今夜花灯。
女皇的这种要求自然不好推辞,薛绍和薛楚玉只得赶紧下去“梳妆打扮”一番。好在宫里多的是上好的明光甲,二人也时常将先帝御赐的宝刀带在身边,因此临时更换衣装倒也不算麻烦。
二人同在一室之内更换衣甲,将要完成时,左右侍人都退了下去。薛楚玉非常机警的凑到薛绍耳边,小声道:“来时路上,我遇到一个怪人。”
“怎么个怪法?”
“他说,他找蒙厄巴。”
薛绍顿时精神一凛,“人呢?”
“我将他秘密安置在洛阳城外的白司马阪驿站里。”薛楚玉小声道,“驿站的人只当是我的亲眷,在那里稍作逗留。”
“亲眷?”薛绍眨了眨眼睛,“女的?”
“对。”薛楚玉再将声音压低了一声,“她的心腹女奴,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人女子,叫刘二娘。”
薛绍当然知道,薛楚玉口中的“她”是指谁了。
沉吟了片刻之后,薛绍说道:“可有问明来由?”
“我问了,她不肯说。”薛楚玉道,“她声称,只会亲口对你一人讲。”
薛绍眉头轻皱,“那她有没有说是怎么通过受降城关卡,怎么从漠北进入中原内地的?”
“她是跟着突厥人的贩马商队一起南下到了琴州,然后以探亲为由南下关中。”薛楚玉说道,“她的通关文牒之类都是齐全,就算被官府捉住也不会算作奸细。这一点倒是令人放心。”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上元节过后你抽个空带月奴去一趟驿站,让月奴将人带到终南山玄云观去暂时安置。告诉她,我会去见她的。”
“好!”
入夜后,百姓竞相走上街头,无数的花灯将整个洛阳变成了一座星光璨璨的不夜之城。
武则天在文武重臣和各国使节的陪同之下,登上皇城则天门,与百姓同乐共享佳节。薛绍和薛楚玉各自一身英武的戎装陪侍在她的左右,倍增光华。
比起十年前,已是而立之年的薛绍和薛楚玉,都已不再是纯偶像派的美少年。但他们既拥有羡煞美少年的仪表,又拥有寻常男子所不具备的英雄气概。尤其是后者,那是十几年的铁与血浇铸而成,是任何美少年都无法模仿得来的。
薛绍和薛楚玉二人往则天门楼上一站,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诠释了何谓——英雄人物。
用现在的话说,无形装逼最致命。今夜,薛绍和薛楚玉当真是让武则天在洛阳子民和各国使节的面前,大大的长了一回脸。
但是,只能躲在暗处欣赏花灯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俩,却是恨得牙根都咬疼了。虽然人人皆知他们是女皇的面首,虽然他们也都在朝廷上担任了不低的官职,但他们一直没敢陪着女皇公开亮相。这让他们感觉,自己一直都像是在做贼一样。于是他们一直渴望能有个机会,让公众知悉并认可他们的“身份”,从此名正言顺的走进公众的视野、走到政治的前台,开始享受真正的荣华富贵并品尝到权力的滋味。
为此,他们付出了许多努力。
终于,女皇应承了下来要在上元节的晚上,带他兄弟俩一同登上则天门让他们风光风光。二张兄弟十分高兴,他们连铠甲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不料半道里杀出了“二薛”,硬生生的抢去了本该属于“二张”的风头。
常言道不遭人妒是庸才,这天底下嫉妒到痛恨薛绍的人比比皆是,对此他几乎是已经习惯了。至于眼下抢了二张的风头,薛绍自己是浑然不觉,他基本上就没有把二张放在眼里过。除了被他们恶心到的时候,他都不愿意记得世上还有这么两个人。
但是对于二张来说,上元节的这个仇这个恨,无异于杀了他们的亲爹。
两日后上元花灯仍旧光华万千,但薛楚玉已经带着他麾下的三千跳荡骑兵开赴了长安,准备在渭水大营里进行简短的集训和休整,然后追随薛绍奔赴丰州边关。
这一次的“行动”动用的人马虽然不多,但都是眼下大周军队当中的顶极精兵,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科技”。这样的部队只要有调动那就绝对是军事机密,因此薛楚玉借着上元节的喧嚣做掩护,走得是不露痕迹。与之随行的自然还有郭安这一众斥候,以及和薛绍签约过生死契的那一批部曲,段锋则是他们的统领。
到这时,太平公主总算是知道了薛绍将要“出差”的事情。
薛绍的口风很紧,死死咬定,声称只是外出公办绝对不是远征,这不,连军队都没有带。
但太平公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她一句话就戳破了薛绍谎言——“薛楚玉呢?”
“好吧,只是例行巡视北方。”薛绍只好如此说道,“真的不是打仗,真的不是打仗,真的不是打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太平公主心里一向清楚,就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想要阻止薛绍远征,到头来还是得要放弃和妥协。这些年来自己几乎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作风,眼下想要改变他的初衷已是不可能。与此这样和他闹别扭,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送他走。
于是她说道:“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但我仍要提醒你,你和虞红叶的婚事真的该办了。另外,麟玉的事情我想清楚了,我愿意让他从戎煅炼一两年去。这次你不是要去北疆吗?带他一起走!”
“不行。”薛绍回绝得十分干脆,“他要是跟我走在一起,谁都会把他当成宝贝疙瘩来伺候。所谓煅炼,就是得吃苦。你要是真同意了,我就把他派到河北或者辽东的边关去。”
“你真狠心。”太平公主拧着眉,“到时候,是不是连我也查不到他去了哪里?”
薛绍沉默了片刻,“你真要查,肯定查得到。但我希望,你不要去查。”
“那万一他在外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太平公主的声音高了起来。
“……”薛绍无语以对的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要是当真舍不得,我也不勉强你。那就再过一两年,等他大一些了再说。”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纠结了良久,噙着泪狠狠扔了一句,“去吧,都去吧!你们爷俩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东西!”
次日,辰时。
薛绍在辞别武则天之后,独自一人离开了皇宫。太平公主带着薛麟玉一起留在了宫里。
听说薛绍打算将薛麟玉送到边关去厉练个几年,武则天马上就表示出了强烈的反对。
当然,她是以外祖母的身份提出的反对。
所以,反对无效。
养子不教父之过,将要如何培养自己的儿子,是薛绍应有的权力谁都无法干涉,包括女皇。同时,薛麟玉本人居然也强烈坚持要去边关去历练几年,或求学或从军或游历四方增长见闻,总之他去意十分坚定。而且,他还要效仿他父亲当年的举动,隐姓埋名出门而去,这让武则天和太平公主都很无奈。
薛绍固然也是疼爱儿子的,但他更不加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二代败家子。于是只好铁着心扮起了冷酷严父的角色,把薛麟玉“逼”到吃苦的道路上去。
离开皇宫之后,薛绍径直去了虞红叶家里。很多的事情,他临走前都该有个交待。
虞红叶仿佛也是在等他。
“我得出一趟远门。”薛绍开门见山的对她说道。
虞红叶微笑点头,“我怀了你的骨肉。”
薛绍先是一惊,然后大喜,随即又忧愁了起来。
“你怎么这副表情?”虞红叶反倒是笑了,“我原以为,你会十分开怀的。
“我的确很开心,但是我们还没有成亲,这对你不好。”薛绍说道,“今日原本,我是该告诉你成婚的日子,但是现在……”
虞红叶马上伸手捂了捂他的嘴,“不必说了,我明白。”
“哎……”薛绍苦笑,叹息。
十分自责。
“婚事,并不打紧。我只盼你,能够早日平安归来。然后,亲手抱一抱你的孩子。”虞红叶说道,“说说,你希望是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薛绍答得毫不犹豫。
“为何?”虞红叶挺好奇的问道。
薛绍沉默了片刻,微微一苦笑,“儿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如你这般,顶天立地呢?”虞红叶笑问道。
“那更是个大麻烦。”薛绍笑得更是一脸苦色,“还是生一个,如你一般温婉贤淑的乖巧女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