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是中华道教传承最偏远地带的一家,而且也是历史最悠久的一家。
除了少数弟子行走江湖了解局势以外,青城派很少涉及江湖纠纷,更不会主动插手别派事务。
即便如此,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小瞧青城派,也不敢忽视它的存在。
熊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到这里,自然就说明没有忽视。
没有忽视,只能说没有掉以轻心,还谈不上特别重视。
天心子道长反手一剑当胸刺来,简直就是偷袭。
屹立江湖一千多年的顶级门派掌门,竟然半个字都没有就发起偷袭,熊储自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边把九连环的身法施展到极处,熊储一边在心里暗暗臭骂自己。
不和敌人废话,这是杀手的基本原则之一。
节骨眼上竟然忘记了最基本信条,真该死。
天心子道长闷声不响,一口气就刺出二十一剑,熊储自然被迫闪动二十一次。
等到熊储好不容易调整好身法步伐,右手抓住剑柄,结果天心子道长已经闪到三丈开外收剑而立。
天心子道长微微一笑:“果然是望气散人的独门绝学,尤其是最后调整身形的一式凌空倒挂,真的就像壁虎一样。壁虎登云功,贫道这是第二次看见。”
熊储这才搞清楚,原来这个天心子道长非常谨慎,竟然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试探自己的功夫,从而确定自己的真实身份。
实在是太卑鄙了,比自己这个杀手都要卑鄙。
如果换成别人,肯定已经被杀死二十一次了。
右手松开剑柄,熊储只能自嘲的一笑:“幸亏在下没有忘记师傅的教诲,否则今天可真要糟糕。青城派的追风剑法,果然非同凡响。幸亏我见过这套剑法,不然还是要糟糕。”
天心子道长有些神往的说道:“这一晃都已经四十多年了,可惜再也没有看见过望气散人。好在他有了你这个徒弟,倒也可以放心逍遥。”
熊储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和师傅望气散人交过手,心里一瞬间对这个天心子道长的评价翻了三倍。
胆敢在望气散人面前拔剑的人绝对不多,可见这个天心子道长的胆子绝对够肥。
仅此一条,天心子道长在江湖上就属于绝顶高手。
天心子道长的武功修为,应该和打铁老人不相上下,比全真教的那个老护法高得多。就算是拿出全力,自己在五十招以内,肯定无法取胜。
这就是熊储的判断。
熊储没有藏着掖着,干脆直来直去:“前不久,我杀了青城双杰。”
“贫道已经知道了。”天心子道长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变化:“虽然门中各种声音都有,但是我今天并不是为这件事情找你。既然已经杀了,那就说明他们有取死之道。”
“可是——”
熊储想解释一下,结果被天心子道长挥手打断了:“望气散人当年对本门有大恩,别说杀了两个行为不端的弟子,就算是把贫道给杀了,也没有丝毫问题。”
这话可就重了。
熊储不是傻子,天心子道长口中说没有关系,但是心中还是有一股怨气。
只不过因为师傅望气散人的缘故,天心子道长不追究此事,也算是揭过去了。
说来也是,按照江湖规矩,如果照顾一个门派的颜面,或者是尊重这个门派,你就应该把那两个人生擒活捉,然后交给门派处置才是道理。
你都已经把人给杀了,那就说明你根本没有想过和人家的门派解释。现在拿出来说,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高兴。
熊储今天不是过来攀交情的,天心子道长既然不想听解释,所以他决定不做声了。
反正是你找我过来的,现在又不听我的解释,那我就干脆不说了,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今天请你过来一叙,一方面是受人之托,另一方面是贫道有事情要和你说。”
天心子道长倒背双手,看着西方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你接受了唐赛儿的衣钵,却又不想履行唐赛儿的遗命,让很多人很失望,更让很多关心你的人担忧。”
熊储听到有人委托天心子道长找自己谈话,心里终于紧张起来。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因为天心子道长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在江湖上的地位,比少林寺的方丈只高不低。
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需要天心子道长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出面呢?
还有,自己得到唐赛儿的衣钵传承,应该只有苗三冠、袁鹂卿、岚儿、严二娘和自己知道,而这些人都不可能找到天心子道长。
天心子道长是如何知道唐赛儿传承这件事情的呢?事情真的很古怪。
没有关心熊储的想法,天心子道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祸在眼前犹不自知,还在这里瞎折腾。”
“如果是你一个人,死了就死了。可是你偏偏又弄了那么多人在身边,难道要那么多人给你殉葬吗?你究竟有多高贵,需要数千人、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给你殉葬?”
“你的祖先建文帝,就是因为优柔寡断,最后造成数百万人灰飞烟灭。没想到到了你这里,竟然还是在走老路,而且和你祖先走的一模一样。”
“建文帝眼中只有老百姓,所以他颁布了利民七十二条,还要大力削藩,得罪了所有的王爷和那些既得利益者。结果最后丢失大宝,被迫隐姓埋名。”
“你同样是见不得百姓遭难,然后得罪了所有的官宦人家,甚至又把关外各部落给得罪了。像你这样还活着的人,也真是命大。”
熊储听得浑身直冒冷汗:“道长,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办,还请指点迷津。”
天心子道长没有回头:“唐赛儿在一百多年前就说了,杀百万而救九千九百万,孰轻孰重,你想了五六年还没有想明白吗?”
“你以为朝廷会让你在这里继续兴风作浪啊?海捕文书不过是迷惑你的一种手段,同时让江湖人给你制造一些小麻烦,从而吸引你的注意力。”
“不要小看朝廷里面那些读书人,他们治国安邦是狗屁不通,但是玩阴谋诡计,把别人往死里整,那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熊储终于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的并不是什么“杀百万而救九千九百万”,而是想到朝廷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还有阴谋诡计对付自己,可惜一下子想不太清楚。
“哼!”天心子道长冷哼一声:“你在这里瞎折腾,也不想想永州那边一摊子,洞庭湖那边还有一摊子,江西那边也有一摊子。如果你不当机立断,男女老少数十万人必将全部尸骨无存。你想让他们都给你殉葬吗?”
熊储真的有黔驴技穷的感觉:“道长请直言,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本来是准备到永州去的,但是在牛头山被挡住了啊。我这里数千人根本过不去,应该如何是好呢?”
天心子道长终于转过身来,紧盯着熊储的眼睛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在中原大动干戈,而又想挽救那些人的话,贫道就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熊储赶紧躬身行礼:“道长指点明路,犹如再造之恩,熊储必定永世不忘。”
天心子道长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摊在地上:“你来看,你们两路人马已经占领了阴平、松潘卫、杂谷安抚司、威州、茂州。从战略布局来说,这当然是不错的。”
“可是你们毕竟是外来人啊,对这里的环境不了解。你们占领的这些地方,两年之内必定出现大地震。到时候,你们是叛军,朝廷肯定不会救援。”
“朝廷不救援,反而趁虚而入,不光你们数万人全部都要完蛋,连带这里的四县百姓也不能得到朝廷的救济。你们这是造福吗?你们这是作孽!”
熊储大吃一惊:“这里要发生地震,道长是如何知晓的?”
“哼!”天心子道长非常不满意:“平天要术你不看,天文地理你不学。就连入境问忌也不知道吗?茂州这里过去七十年,几乎每个五年一次地震,十年就有一次大地震。”
熊储下意识地问道:“那我应该如何是好?”
“搬家!”天心子道长伸手在地图上一划啦:“尽快夺取小金川,然后顺流南下,灭掉藏羌长河土千户,可以争取彝族的支持,打开南下的通道。”
“然后顺流而下,占领苏州行都司、德昌府、会川卫民军指挥使司,隔江俯瞰元谋、武定两县。一旦时机成熟,还可以渡江东进拿下乌蒙府,夺取奢崇明的巢穴永宁县。”
“奢崇明已经全线溃败,目前退到了老巢永宁县,和水西土司安邦彦合兵一处,已经重新聚起十余万人,正在蠢蠢欲动之际,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朝廷派遣朱燮元为五省总督,赐尚方宝剑,兼贵州巡抚,准备一举剿灭安邦彦和奢崇明,目前驻扎在贵竹司(今贵阳)。如果你能够抓住机会,就可以渔翁得利。”
“根据本派弟子传回来的消息,不仅贵州混乱一片,云南那边更是危机四伏。阿迷州(今云南开远)土司普名声死了之后,他的老婆万彩莲改嫁蒙自王弄土司沙源的大儿子沙定海,又与小叔子沙定洲私通。”
“结果弟弟沙定洲联合万彩莲,赶走沙定海以后,两个人结婚了。但是万彩莲的儿子普服远继承了阿迷州土司的位置,而且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是太无耻了,因此起兵攻打沙定洲,现在也是乱七八糟。”
“与此同时,云南沐王府与云南巡抚、总兵、三司官之间的矛盾日益剧烈,各土司的向背不一,一场剧烈的冲突正在孕育之中。”
“尤其是沙定洲、万彩莲两个人勾搭成奸以后,万彩莲的妹夫汤嘉宾被聘为军师,顿时野心大炽。一旦万彩莲灭掉了自己的儿子普服远,两家土司融为一体,云南不乱都不可能了。”
熊储听得直摇头:“真是没有想到,云南、贵州竟然如此混乱。”
“乱世出英雄。”天心子道长沉声说道:“既然那么多人愿意跟随你,就是相信你能够带领他们干出一番事业。现在滇黔混乱,正是英雄奋起之时。”
“如果你能够把握机会铲除沙定洲,然后南下控制交关,进可以争霸中原,退可以夺取交趾(南越)、东吁王朝(缅甸),那才是真正的战略回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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