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多,又忘了很多。
回到家里的我,扔下背包,直奔奶奶的卧房,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泪又忍不住下来了。成年之后,很少掉眼泪。
此刻,想起的全是她那时待我的恩情。
听到我的哭声,奶奶开口了:“是妙妙回来了?”
她看不见我,脑袋晃动着,想是要找我站立的位置,姑姑将我拉了过来,让我坐在她面前,她伸出手握着我的手。
这叫什么手啊。
只有一节一节的骨连着外面的皮。
好似里面的血肉都风干了。
我愈加难受起来。
姑姑拍着我的肩膀,却是对我说:“你跟我去一趟城东。”
奶奶许是累了,松开了我的手,我随她一块走了出去,她似乎要避开众人,特地找我说:“咱们去替奶奶收魂吧。”
收魂?
收魂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不懂这个,她是我姑,叫我去,我肯定是要去的。
她指路,我载着她一路东拐西拐,拐过一座桥时,再穿进一条小巷子里,在巷子的中间停了下来,我将小电动车停到了巷子尾部。
这一带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特别陈旧,阴暗,从外面看,还是木质结构的房屋,以往这一带的屋子建起来,左边挨着右边,后边挨着另一家的后边,加上又是木头造的,总觉随时能从屋子里窜出个吓人的玩意出来。
左右都是别人的地基,亦不好推倒重建,也勉强凑和着住几个人。我有理由相信这一家人都住在这里,有个溜鸟的拎着一盆子虫子进了屋,这应该是主人了吧,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从外边进了屋,还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那个身形好熟悉。
是晏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能他并没留意到我,我拉着姑姑小声地告诉她:“刚刚进去的那个人我认识。”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并不想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一个耳尖的人还是听到了,她问我:“是同事么?”
我摇头:“不是的。”
姑姑让我别说话。
刚才问我话的人也进去了,我跟姑姑站在屋子外边等候。
里面已经开始了,掩着半扇门,只听一个很尖利的声音像是唱着调,又不太像,那尖利的声音消失之后,晏子跟另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了。
他也看到我了,但是却像是不认识一般,从我的身边走过,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姑姑告诉我来问魂必须得两个人。
我仍扭头去看已经消失在巷口的两个人。
他当真就这样与我形同陌路了吗?
晏子。
此时,容不得我多想,姑姑已经让我跟她并排坐在板凳上,原来刚才问我晏子是不是我的同事的这位便是鬼婆,瞧她年纪也轻,也不过四十岁左右的人,怎的也做这个营生。
传说,经常与大鬼小鬼打交道,会折人阳寿,她这不挺壮实的吗?
我看向堂屋正中间的香炉时,鬼婆拿出一把黑线来,剪了一段圈成一个圈交给了姑姑,让她拿在手上,她又从桌底抽出一块黑布,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懂这是何意。只见她,将那块黑布罩在自己头上,当这么一个罩着黑布的人坐在我面前,用一种尖利的声音唱着调时,我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太渗人了这个。
她尖利的声音,靠得很近时我听清楚了,她唱的曲我不懂,当她问姑姑要奶奶的生辰八字的时候我听清楚了。
报了生辰八字之后。
鬼婆说了一大串,大概的意思是奶奶前半生的日子过得很苦,有个房子,但是是那种泥巴糊的房子,风能灌进来,雨也落进来。没人可以依靠,自己做事自己吃饭。我心里想:爷爷奶奶出生的年代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生下我爸的时候是六十年代,六十年代,全国闹饥荒,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有谁不是过着苦日子呢?
能说出这个来也不稀奇啊。
接着,她又说了现在的情况,仍旧用那尖利的声音说道,现在的日子好了,享福的时候,偏偏身体出了毛病。
这还用说吗?
积劳成疾呗。
以往身体不适也不能好好休息,只能硬着头皮干活,时间长了久了,就成了旧症,一遇到抵抗力弱时,旧症便显出来了。
鬼婆这时候开始胡扯起来,她说有许多鬼魂缠着奶奶,拉扯着她,逼得她喘不过气来,造成了她这里疼那里胀,毛病多多。
我去,这也行。
我看向旁边的姑姑,她深信不疑,开始向鬼婆发问了,“能解吗?”
“能。”鬼婆应道。
她再次用那尖利的声音念了一大串,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听懂那几句话,我只听到六个字,“野猴子”,“野老虎”。
我心想:她该不会是念咒请猴子和老虎将那些缠在身边的冤鬼给拉扯开吧。
有姑姑在这里,我不敢问,其实问了,可能鬼婆也不会回答,大概会说天机不可泄露,得罪了神仙是要遭天谴的。至于那天谴会应到谁身上,那就不得而知了,谁听到这番话不得心惊胆寒啊。再说,若是奶奶不好了,姑姑一定会怪罪在我头上。
到时候,哼哼,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念完之后,鬼婆让姑姑给供在堂屋正中间的香炉给烧个香,姑姑忙起身去案上拿香,那炉子里堆了一堆的灰,都快没到半个炉子上了,以至于那香炉供的是谁,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姑姑很虔诚的上了一柱香。
鬼婆又开口了:“倒杯水。”
她这次用的不是那个尖利的声音,而是她在外边问我话的声音。我从桌上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心里莫明其妙,倒水是什么梗?
在香炉的左侧的确有一个饮水机。
饮水机上的桶装水随处可见,连我家都有。
我接了一杯滚烫的开水拿给姑姑,姑姑接过来一看,她说:“不行,接凉水,半杯就好,还是我来吧。”
她另取了一个杯子,倒了半杯凉水放在桌上。
鬼婆沿着一次性杯子画了一个圈圈,叮嘱姑姑拿回去给老人喝。
这时,姑姑掏钱给鬼婆。
我去,这钱也太好赚了吧,瞧这一屋子的简陋,最显眼的就是那能占据十分之一角落的香炉前面的那堆灰了。
鬼婆,哦,不,应该改口叫大师才对。
收我为徒吧。
三分钟搞定一个客人,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也就是二十个客人,一天工作五个小时,一百个客人,那一天也没别的什么支出,一杯水,一小截黑线,一个一次性杯子,一个客人收三十元,一天的收入三千块。纯收入三千块。
大师,请收入我的膝盖。
姑姑告诉我可以回去了,她一路上就小心地端着那杯水,还真的拿给奶奶喝啊?我忍不住问她:“这就叫收魂啊,意思是奶奶的魂叫人弄走了,咱们请鬼婆给收回来吗?”
姑姑说:“是的。”
我真是哭笑不得。
回到家里,她将水给奶奶端了去。
刘敏和刘阳都在。
刘敏问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将在鬼婆那里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给他们听,刘阳可能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情,他竟然像是听神话似的听我说。
刘敏也是混过江湖的。
她开口道:“那其实这个鬼婆也不咋样,水平不高嘛。她也没说出奶奶是怎么生的病,城中车站那边,还有职中附近的鬼婆都很厉害,职中附近的那人收费很贵,每问一位,收一百二十元,每天找她问魂的都得提前叫号排队。”
没想到我们这个城市里住着这么多位鬼婆,当听到职中附近的鬼婆时,我的眼睛里冒着星星,一人收一百二,提前排队。
放在一块就能形成天文数字。
看样子武侠小说诚不欺我,走旁门左道的往往能迅速上位。
“姐,你干嘛呢,傻啦!”刘敏拿手在我眼前晃着。
我回过神来。
“一直跟你说话呢,爸爸让你给奶奶煮个汤送过去。”
“哦,知道了。”
我煮了一道很清淡的汤送到奶奶的房间里。
“奶奶,起来喝汤吧。”
她见是我,竟很高兴,只是喘着气说,什么也吃不下。“那个鬼婆说了,吃得下,吃不下,都得吃点,吃些东西还是可以恢复的。”
我竟以鬼婆的名义来忽悠自己的奶奶。
可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信了。
挣扎着起来,我端着汤喂她喝了一些。
可能,只是一小口,也够了,她先前连水都不能喝了,看着已是油尽灯枯,我心中疑惑了,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
还是说用鬼神之说激发了她内心的意志力。
坚守地认为,有神在保佑着她,将那神些缠她的鬼给赶走了,这样一想,她心里的不愉快都给赶跑了,细胞催发再生活力。
抵抗力上升。
看着又有了一线生机。
不管是不是,只要她还能活着,家人都会欣慰,鬼婆那套歪理我也不去追究了。回来之后的我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便是整日守在奶奶身边,跟她讲我在青城海的生活,也讲从前在外边的奔波,她睡着之后,我给她打扫卫生,给她洗衣服。
有我在,我妈闲了。
每日跟她的麻友团队堆砌长城,我爸也闲了,每日研究彩票。
我纳闷了,是不是被他们给算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