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森林里回来,瑞丝毫不犹豫地丢下新欢寻旧爱去了。
雷扬泽挑眉看着那些在斑驳的光影间闪逝的雪白生物,还有少女脱了鞋撒欢向它们冲去的兴奋劲儿好一阵无言。
“很稀罕吧,独角兽,也就我们这才养着这么大群了。”黑蔷薇抱胸倚门嗤笑,“死丫头不知怎地跟长角的马异常投契,大约是远亲吧啊哈,远古的魇魔就是黑色的独角兽形象。”
雷扬泽转身淡淡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黑蔷薇摆摆手,“进来吧,我猜你应该有很多事想知道。”
她把瑞丝的小屋使得跟自个儿的房子一样自如,搜出某人偷藏的精致花茶糕点全不手软,末了还要嘀咕:“死丫头忒会享受了竟然不拿来孝敬老娘,正所谓你乐乐不如我乐乐嘛。”
雷扬泽:“……”
黑蔷薇继续舒服地躺回专属椅子里,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嘟冒着芬芳四溢的水雾。
“好啦……我知道她肯定把自以为重要的事都倒给你了,可惜半里不着地听着不免糊涂,所以就难为你忍耐我这老妖婆罗嗦些旧事吧。”
雷扬泽神情清静,“您要跟我说的肯定是有意义的,求之不得。”
黑蔷薇笑笑,“油滑的小子,不过很讨人喜欢。那么,从哪里开始讲呢,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伯罗明翰侯爵还是个翩翩佳公子,温和雅致带点小可爱,非常招女人青睐。
某天他在乡间踏青,命运般地碰到一名少女。
哦,是的,有点俗套。
不俗套的是少女不单漂亮,而且让人害怕,宛如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危险却仍引诱得贵族少年神魂颠倒。
但少年始终谨守礼教,只每天偷偷来看看她,聊天写诗作作画。大约是他不同于其他男人的纯洁深情征服了这个本不怀好意的少女,因此她想也许可以再跟他玩耍几天,不想这一玩耍就招来了爱神的作弄。
所以说,情爱最是不好掌控。
少女痛苦地发现自己离不开那腼腆微笑的男孩,但她也深知两人之间有多么巨大的鸿沟。
但她想,好歹要留下一个证明,证明自己是怎样的爱着对方。于是她便夜夜潜进少年的梦境与他温存缠绵——少年怎会知道这其实是真的呢,他仅仅以为自己跟心爱的人做了个无比美妙的春/梦。
少年魂不守舍的憔悴模样让老侯爵担心不已,他悄悄请来帝国首席女法师菲比拉茜□6□1爱波狄奥,希望她暗中看看自己的儿子是否被女巫施了迷魂咒。
为何是女巫,啊哈,那当然是因为菲比拉茜曾把自己同样被女巫迷走的未婚夫卡洛克安全带回来,在这方面大约没人比她更有经验。
然而菲比拉茜在外偷看一晚却说少年是被淫梦妖惑住了,奇怪的是对方不像要伤害他的样子。
老侯爵可不管伤不伤害不害的,他重金聘请十四名神官和二十六名除魔法师,专门设下圈套抓住趁夜而来的少女,偷偷送进了异端审判局。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伯罗明翰侯爵之子同美艳女魔鬼共赴云雨的事仍然传得满城皆知。
单纯的少年却念着爱人只是被冤枉,日夜守在审判局外甚至意图绑架主教,气得老侯爵一病不起。
直到菲比拉茜带来一段水晶记录的影像,少年才绝望心死了。
那是什么呢,丑陋无比的古怪生物,恶心的腐烂的囚禁在圣水中尖叫,它怎么会是你,我的爱?
即使这样,少年仍非常不舍,联系了几个教团挚友后偷偷混进审判局却发现她早已不见。
少女究竟是如何逃离的没有人知道也不再有人关心,少年在一天一天的时光流逝中渐渐遗忘了这朵鲜艳有毒的花,他很快娶妻生子,在女儿降生的前夜,有人悄悄地在他枕头旁放下一名安静熟睡的婴孩。
少年侯爵心想这一定是她的孩子,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同家人说,只草草地取了个名字,甚至没敢冠上家族姓氏。
年轻的侯爵夫人以为是丈夫在外的私生女,老侯爵夫人却很快想起某件事,便暗暗记在心里。
小百思嘉非常漂亮可人,看得侯爵又爱又恨,足岁的时候终究忍不住举行了生日宴,算是将她的存在告诸于世。
洗礼也不能少,那是对神明不敬。老侯爵夫人说道,请来老相熟菲比拉茜全程主持。
按照夫人所言去做的话未免残忍,菲比拉茜虽如此觉得但也未曾拒绝。
可怜的女婴被硬生生灌下一杯圣水,白嫩的肌肤被烧得面目全非。
受神明祝福的新生儿岂会拒绝圣水的恩泽?
侯爵呆住,宾客们亦呆住,老侯爵夫人趁乱神色狰狞地一把抢下孩子从窗口摔了下去。
然而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不知死活的孩子早不见身影。
老侯爵夫人狂笑怒骂,她老娘是个魔鬼,她自然也是!
当然,对外仍只得声称小小姐因破伤风去世,年仅一岁。
连墓碑都没有。
黑蔷薇悠闲地抿了口茶水,“菲比拉茜,哦,我可真佩服她,基本上什么都干得出来,顶着那张悲天悯人的嘴脸。”
雷扬泽神色平静,垂眸轻轻抚着骨瓷掐丝的杯沿。
也许他微微泛白的指节稍许泄露了些心情。
“我可没撒谎,”黑蔷薇满足地嘻嘻笑,“也不屑于撒谎,小雷先生不信的话是有很多方法来查证当年的事的。”
“然后呢?”他抬头,黑蓝的瞳深不见底,浅蓝的瞳灿若寒星。
“然后可简单了,对,也挺巧的。”黑蔷薇又是一笑,“乔娜伊迪丝正对小魔孩的事有所注意——在下面接住她的就是这个名扬四海的恶毒巫婆。她治好她又不想养育小孩便交给了郊外一名孤寡老妪,不幸的是老妪没几年即因事故身亡,死丫头兜兜转转去了柏拉,再然后?遇上你,遇上我呗……世事啊。”
雷扬泽抿唇闭闭眼,再睁开目中一片沉静。
黑蔷薇暗赞,特么哒晚生个几百年老娘真的要倒贴他了。
“我们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她挥手招来架子底层一个闪烁不定的小黑瓶子。“知道这是什么吗?——死丫头的某一段记忆。”
雷扬泽不解地接过去,发现它竟然就是个椭圆的整体。
“封死了哟,打不开的。“黑蔷薇坏笑道,“丫头血统恶化的那时间无节制地去地狱玩过几趟,哦,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办法的。好在法尔尼贡拉大人表示愿意给与帮助,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知道吗?像我们如要进森林采集什么都必须交付大量灵魂,他不必跟任何女巫订契约就能得到想要的——死丫头也不知是走了哪里的狗屎运。当然亏得如此才安稳下来,只是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想到那段艰难混乱的时日黑蔷薇也不由叹息。
“你知道,处子受某种规则保护是当不了女巫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由契约者来完成嗯——啊哈哈,杯子要被你捏坏了哟小雷先生,可惜瑞丝并没走常规路。”黑蔷薇仰面大笑,仿佛掌握到某个无比有趣的秘密。“我为激励她便说,让你自己选,男人,代价是把那段记忆交给我。”她撑着下颚,暗自甩一条漆黑的叉头尾巴。“这丫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说,小雷先生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特别印象深刻的夜半好梦呢?”
于是雷大骑士暌违多年地面色大变了。
“啊对了,那瓶子绝无可能打开的,只不过我觉得交给你比较合适,做个护身符?”说完黑蔷薇愉快地哼着小曲颠颠地晃出门外,顿感在卡洛克那受的憋屈终于得到合意的回报,不枉她费尽气力东遮西掩的。
雷扬泽直直地坐了很久,末了支额缓缓地揉着突突跳动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