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环山通向河道的小路是村人自己挖出来的,两边依次种着果树,呼吸间萦满了淡香和土腥气。
村长带他们绕来绕去,瑞丝看他一有风吹草动就缩肩缩脖子的便戳戳雷扬泽腰侧低道:“要不要那么猥琐啊,感觉像领我们去送死一样。”
雷扬泽握住她老不安分的爪子递去个肃静的眼神。
瑞丝咧嘴,把食指努力弯进去挠他掌心。
雷扬泽脸色不变,视线依旧落在前方,拇指轻轻一曲虎口压紧。
吃豆腐硌到牙的见习女巫很没骨气地痛哼了声,伸手在对方胳肢窝下三百六十度死劲拧着,报仇。
雷大骑士:“……”
劳尔明知时机严重不对,但还是控制不住唇角肌肉卷曲。
谁能想到万年恋爱一根筋的雷扬泽终于花开二度?与此相比别的其实都不重要了。
我是多体贴的挚友啊,他唏嘘着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全未察觉前方某道略带评估的隐晦目光。
村长所指地点终于近在眼前,他不安地边央求他们尽快找到女儿边鞠躬告罪,转身跑得比兔子都快。
瑞丝啧嘴,“他真的是领我们去送死的吗?”还是这种怎么看怎么危险的地缝。
雷扬泽点燃油布棍探入脚下狭窄黢黑的洞口,从里面吹出带着湿气的风,刮得昏黄的火焰滋滋摇摆。
“好吧,至少是通气的。”瑞丝耸肩径自一脚踏进去,非常飘然袅娆地着陆,可惜没人看见。“不高,下来!”
雷扬泽随之闷声一跃,借着岩壁上的凸起伸展长腿很特意地避开了正对洞口的区域,落在离瑞丝几步远的地方。
年轻的女巫淡定地收回张开的手臂。
……真可惜,难道他发现我对地面使用了泥泞咒?
后面果断悲剧的同志们一个紧跟一个地速度重复抽气、滑倒、前冲、撞墙、挤扁的友爱运动。始作俑者却已经远远黏在她最想“充满爱地接住不过失败了”的人身旁左顾右盼。
夹心派呆费南·弱劳尔·傻西娜哼哼唧唧地半天没爬得起来。
倒是帕腓力意外地跟天外飞仙一样平安擦过了高危区,抬起荧光闪烁的法杖昂首阔步地往唯一的岩石缝内走去。
瑞丝继续啧嘴。
显摆个毛。
殊不知苦逼的帕腓力只是不想再让一个女巫找到机会走在自己前面,所以他必须身先士卒。
可怜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佣兵队怎么会接受女巫,更不愿细究她时而投向他的诡谲视线是为哪般。
反正距下座城市也够近了,等解决这次委托他就立刻动身,向神殿举报火龙佣兵团和女巫勾搭成奸,直教会他们惨绝人寰几个字儿如何写的!
帕腓力恼恨地呼唤精灵暗自咒恨不停。
斐珂蒂诺静静地听他大加抱怨,微垂的雪白眼睫在昏黑的空间里影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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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缝明显是下倾的,阴冷且湿气极重,弯弯绕绕很快便难以分辨方向,更兼地表长满苔藓,走几步就要崴一下,六人只得一个缀一个地慢慢前进。
帕腓力一直用法杖照明,雷扬泽顺势灭了火把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瑞丝不住张望四周岩壁上密密麻麻阴森不知所向的罅隙,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发现即使她瘦成一把骨头也没法通过去。
擦,可千万别跟老娘玩什么地洞战。
不然老娘就呼唤巨/乳让你尝尝真正被挤死在缝隙里是啥滋味。
后头西娜蓦地脚底一滑撞得劳尔眼冒金星,壁虎似的扒着岩壁抹下两手粘腻。
“真恶。”他嫌恶地甩了甩,没什么公德心地蹭在费南身上。“而且臭得要命,这家伙是多久没清理过自己了?”
“管它多久。”瑞丝不快地接口,“反正不用你洗。”
正如劳尔抱怨的,鼻腔中弥漫着股难以形容的腥腐和霉气相混合的味道,熏得人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雷扬泽没说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如白昼。比起借着微薄光芒粗粗打量洞穴的同伴,他看得最多的是那些几乎和青黑的石头变成一个颜色的累累白骨,森冷地静默不语。
帕腓力突然停下来,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雷扬泽微皱眉让开些许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前方昏着名三十余岁浑身赤/裸的少妇,凹陷的脸颊在法杖的莹光下透出不详的阴灰色。她即便失去意识双手还不忘死死扣住地面,隆起的肚子仍卡在右边一道岩缝内,像是从里面拼命挣出来的模样。
若仅仅是这般也就算了,帕腓力不至害怕一个伤弱的孕妇。
问题在于,她的肚子可不可以安分些。
瑞丝睁大眼紧盯时不时拱出对方肚皮的狰狞手印呢喃:“要是鬼胎就完美了。”
她身后几人纷纷打寒颤。
女巫无所谓污秽抑或纯净,法师却非常忌讳婴儿出世的场合。
那是由死入生的瞬间,带着来源于自然的莫大吸引,会在很长时间里混淆精灵对外界魔力的感受。
“她、她她怎么了?”劳尔舌头打岔,寒毛直竖。
“哈、大概是被——……”瑞丝瞧见雷扬泽淡淡瞥来的视线干巴巴地闭嘴消声。
西娜却像压抑着什么跑到女人身边想把她拖出缝隙。
瑞丝一愣,抓抓头发上前协助。
这下非休息会儿不可了。
劳尔的包里有干粮,就着火把略略烤软后递给西娜。
女人没昏多久,在他们移动她的时候就醒了,第一反应竟是紧咬牙关闷不吭声地剧烈挣扎,全不顾及肚子,大有跟孩子同归于尽的绝望意味。
西娜只能锁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一遍遍安抚,这女人也恁地奇怪,不管多惊吓多恐惧,愣是一句话不说,两片嘴唇粘在一起了似的。
最后瑞丝翻出安定精神的药剂给她灌下才消停,木木地瞪着眼珠子,死尸般摊开手脚半躺在西娜怀中一动不动的模样怪可怜的,好在她的肚子也不那么左凸一块右凹一片地穷折腾了,安安静静地瞧不出异常。
帕腓力控制不住骂骂咧咧地远远坐着——要是女人突然临盆他还能立刻避到身边岩缝里去。
雷扬泽靠在一旁,视线滑过她露在披风外细瘦斑驳的四肢,有些是擦伤,有些是掐痕,甚至还有深深的牙印,整体弧度与数目和普通人无异,不过普通人也不会一咬一排尖尖圆圆的坑。
类似的情况他以前曾碰到过,妖魔本身繁衍不易,便挑选适宜的人类女性借腹。极少数生产完仍能活下来,但对他们而言死亡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眼下状况并不足以准确判断,她本人又一声不吭。
“干啥看我?”瑞丝龇牙回瞪。
老娘特么哒才不是神秘事件解答司呢啊喂!
片刻后,年轻的女巫不情不愿地提议:“催眠……”
雷扬泽看看恍惚的女人摇头否决。
瑞丝继续龇牙,“把胎儿弄出来不就完了!”搞毛搞。
西娜感到女人猛地一哆嗦。
雷扬泽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瞬间萌杀色心色胆远超寻常的某。
瑞丝禁受不住嗷地一扑——
……扑了个空。
女巫木无表情地转身,面对劳尔忍笑忍到抽风的脸平平道:
“让我剖。”
雷扬泽立时蹙眉没说行不行,不过女人自己已作出了决定。
瑞丝朝着被她死死拽住的裙摆努嘴:“看来对方的确盼望孩子早点出生,我们不妨尊重人家的意见?”
西娜抖着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抿嘴呆呆望向别处。
实际上女巫的“剖腹产”也没有想象的血腥,她不过是用淡金色的药水浸了手,把泛着冰冷光芒的指甲一一伸进火焰中烧灼。
劳尔目瞪口呆,连连捅身边的费南,奈何此人太呆,脸色半分表情也无。
“少见多怪。”瑞丝翻眼,竖起毫发未损却恢复成漂亮肉红色的指甲道:“你看不出它们有毒吗?这一爪子下去,别说取胎,母体就先归西了。”
说着已经半跪在女人身侧,沿肚脐画了个可以约束妖魔的法阵,之后也不见如何复杂,只是拿指甲轻轻一划,留下条同是淡金的细线——又不痛更不流血,女人甚至没察觉自己的肚皮连同子宫都已经被完美地剖开了。
瑞丝不太高兴地撇嘴,并指□去摸索。
半晌,她在西娜和劳尔紧张的吞咽声中嗯了下,尾音高高扬起。
女人瞠目死盯着她一举一动,满含怨毒的视线几乎要刺穿腹中未知的生命。
瑞丝下意识看着雷扬泽,后者微微颔首。
于是她慢慢抽出手臂,和半捏在掌心一团团小的血淋淋的东西。
“咦”
那只是个,明显不足月大的人类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