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丝上楼去看了6岁的娜塔莉。
她缩在床角,穿着不合身的西娜的丝衬衣。两手抓满糕饼和糖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戒备地瞪着每一个站在门口把她当猴子瞧的陌生人。
这显然只是一个血统饱受非议且不被任何人承认的小公主,每天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比宫殿里的女仆之子都不如。更也许上一秒她还在故国被精神错乱的母后虐打昏死,下一秒睁开眼的瞬间却已到了遥远的他乡,谁也不是,谁也不识。
瑞丝忽觉索然,娜塔莉的大半生犹似一出搞笑悲喜剧,过程波澜起伏,结尾潦草,再没有人知道她这辈子究竟是失去的多抑或是得到的多。
她已经死了。
返身带上门,瑞丝轻问身边的男人:
“那你外公呢?”
“畏罪潜逃。”雷扬泽揉揉太阳穴,真希望短时间内别再碰到他、俩。“娜塔莉……我会联系一家孤儿收容所,她的情况已不适合抛头露面。”
失去记忆还属次要的,关键是根本无法对人解释她的缩水。
人们可以通过很多方法让青春常驻,但永不可能真正叫时光倒流,这是违背规则的属于神的禁域。
瑞丝点头表示明白,并不欲对他外公的特殊能力刨根问底而是淡淡地揭过话题:
“那么,我觉得在收容所之前,应该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可以考虑。”
雷扬泽挑眉。
不多时,劳尔领着一个纤瘦的少年过来道:
“他拿着我的纸鹤……不是,他说他来找娜塔莉。”
西诺从拐角探出脑袋砸吧砸吧嘴:
“我好像在哪看过那孩子……”
瑞丝笑了,拖着少年钻进雷扬泽的房间,把一众八卦的视线阻隔于外。
“嘿,恭喜。”
少年局促地摆摆手,似乎仍不习惯。
雷扬泽拧起眉有些惊讶很快便又松开,闭紧嘴自觉坐到一边。
“你、你说娜塔莉……”少年结结巴巴道,嗓音沙哑好似正处在变声期。“她、她怎么了?”
“她很好,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带她走。”瑞丝坏心地摸摸下巴。
“真的?”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当然,倒是你……某些东西用着可有问题?”
一句话说得少年面红耳赤,“没、没没没……”
“那么赌约是我赢咯?”瑞丝得意,捉住少年的手腕仔细瞅着一条并不明显的伤口。“刚开始是
有点疼的,不过跟它们带来的美好变化相比可就微不足道了。”
少年讷讷地,“我……我不赖账,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瑞丝看着他笑了笑,“好吧,现在我要你到隔壁房间瞧瞧——别怀疑,她真的是你想的那个人。其他的,我们过会儿再说。”
最终,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成功让警戒心强似松鼠的娜塔莉把手以及自己崭新的下半生递给他。
少年站在门口朝年轻女巫深鞠一躬,眉宇间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让他比任何装腔作势的骑士更像个男人。
瑞丝怔了一会儿,习惯性地走到雷扬泽一边就想往他身上靠,斜过去一半猛然想起昨儿才不欢而散,顿时戛着那要倒不倒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喀。”
“好疼!我的腰我的腰!啊啊啊!”瑞丝惨嚎。
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叹气声音,温暖的怀抱接踵而至,大手按在抽筋的腰间推揉。
“对不起。”
少女含着一泡被剧痛逼出来的眼泪在他下颚撅嘴一亲。
男人手上动作不停,低头无奈地还以一吻:
“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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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知情人都对娜塔莉的归宿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遗憾,毕竟她汲汲营营那么久,结果一朝还童倒把自己交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少年。
如果你们知道此少年之前还是个少女的话恐怕会更唏嘘吧。
瑞丝几次想揭露谜底都被雷扬泽的视线挡回嘴里。
好呗,不说就不说嘛。
时间再稍微倒退一点点。
瑞丝和雷大骑士又腻歪了会儿才感叹道:
“桑佳真有行动力,她几乎没怎么犹豫!比大多数婆婆妈妈的臭男人可带劲多了。”
雷扬泽对她的后半句话不予置评,只问道:
“那次你给了她什么?”
少女像猫一样弓着背闲适地伸个懒腰。
“嗯……一种鱼?”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是我偶然得到的怪东西,听说海洋里有类似的生物—
—一个群体里若全是雌性,那么最强壮的那只会渐渐转化为雄性以继续繁衍。我给桑佳的也差不
多是这样的好物,哦……得了,我承认,仅仅对期待变成男性的她而言是个好物。”否则,的确挺鸡肋的。
“像这样,破点皮,让小小的怪东西们钻进去。”瑞丝拎起雷扬泽一根手指在手腕上轻轻一划,狡黠笑道,“如果宿主真是打心眼里想做男人,她就会和当中最强壮的那条寄生鱼一起,为了深爱的雌性改变性别。当然,如果她的觉悟只有随便说说的程度,嗯……那么,她现在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幸好桑佳是个好,呃,男孩,他成为最后的赢家。
也许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娜塔莉依旧会变作一道美丽的风景,作为真正的她自己。
雷扬泽想的却是别的:
“希望老板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
“你觉得桑佳还能住在原地?”
瑞丝眼珠一转,拍手嘎嘎笑,“不如叫他们搬去柏拉吧!很好,就这么定了!”
“……”
****
阿米德雅的生日庆典进入倒数计时。
众人好似忙得彼此根本说不上话,匆匆来去。
瑞丝还记得自己顶着女佣脸,也不敢到处闲逛,生怕被抓壮丁。
老管家婆萝拉大约是府里的第一号大忙人,镇日跟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督促你督促他的,总算不再拿一双挑剔阴冷的老花眼盯着莉莉莎不放了,这使得瑞丝都禁不住松口气。
她又不是真正的女仆,谁特么受得住丫天天跟女将军似的各种指挥啊。
作为主角的阿米德雅倒是闲得很,大爷似的晃晃悠悠。跟这厢的小姐贵妇们插插科打打诨,跟那厢的老爷爵士们比比剑聊聊时政,再不济就来骚扰骚扰瑞丝,快乐得人恨不能啃他一口。同此牲畜完全相反的是他苦逼的哥哥,发布三道悬赏令并非简单的事,好在艾利华威也算有身份的人,某些程序走起来相对容易些,眼下也就是依靠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等消息了。
瑞丝不免与黑蔷薇通个气,那头倒是毫无意外好似早有揣测,只依旧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牵扯太深,无论是莉莉莎抑或艾利华威,这忙帮的都已经很超过很犯忌讳了。
瑞丝自然懂得,但反正要过泥水塘,一只脚踩进去跟两只脚踩进去的区别委实不大。
午后,消食完毕的女巫大人背着手晃悠回来。起居室里连同卧房的大落地窗并未像往常一样密密拉上厚帘,任由万丈阳光充分检测玻璃的剔透度,一时简直要闪瞎两只自备防护罩的狗眼。
瑞丝忙掩住半边脸咆哮着遇袭遇袭。
莉莉莎吃吃笑,眼角亮晶晶的一扫郁气。
“今天怎么舍得睁开尊目看看我们这些俗人了?”瑞丝拖过一张扶手椅坐在床边,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睡睡睡,没意思。”莉莉莎耸肩的动作和以往一样活泼俏皮,脸上却含着恬静温柔的笑意。那感觉就如同她一直停滞不前的心理年龄突然追上了生理年龄似的,也即是俗称的,成熟了。
瑞丝看她精神奕奕便放下忧虑,顿了会儿笑道:“正好有机会,跟我讲讲你的梦呗,上次都没说完。”
“咦?”挺着大肚子的女孩惊诧眨眼,“什么梦?”
瑞丝心里一沉,若无其事地端来果盘。“不记得就算啦。”
莉莉莎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方从果盘里抽出一根香蕉吧唧吧唧啃起来。“并不是……完全没印象,有些画面总觉得下一刻就能清楚浮现在眼前,偏偏我俩瞳仁儿一对准它便散了。”
瑞丝暗叹,抬头见她作势弄出斗鸡眼,噗地声摆摆手。“得,艾利华威呢?”
“在这。”门口突然出声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木着脸,手捧水壶脚底没音没息的。
瑞丝给他吓了一跳,“我去,你居然穿布鞋?”帅哥人家好幻灭的有木有?
“他怕吵到我。”莉莉莎笑眯眯注解。
这下瑞丝终于品出不对来了,甚至往她额头那摸摸,“没烧啊,你真是莉莉莎?”
“我原来在你眼里得啥样啊。”莉莉莎无奈,“我顿悟了不行吗?顿悟!”
瑞丝砸吧砸吧嘴看着艾利华威坐在床边,举止柔和地给女孩擦胳膊手指,而丫竟然摘了颗葡萄万分自然地塞进他口里。
那相顾一视间的恬静简直……
“重来……我要求重来。”女巫大人抚额表示很虚弱。“我一定错过了什么关键情节。”
莉莉莎咯咯笑着拍她,细痩的手掌轻轻磨蹭肚皮。“躺在床上的这段时间,我总感觉已经过完了半生。心里面像住进一个会坐着摇椅织毛衣的老太婆——当然我可不是指我老了。”她挤挤眼,笑容从未有此刻的明亮。“只是,我比别人起步晚太多,真该好好活下去啦。”
瑞丝忽然就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另外,就目前的情况,我们还有个疑点想问你。”莉莉莎正正神色指挥艾利华威拿出从神明那得到的水晶球,指尖一点。
影像十分清晰,瑞丝不解但仍耐住性子看了一半才问:“怎么?”
莉莉莎摇头,直至最后那面貌温润的白衣女人盈盈笑道:“好孩子,如果你想反悔今日所约,可要担心祸延子孙咯?”
十多年前的少年尚未有如今的严肃淡定,一张清俊面孔布满焦急:“我不后悔!你快救她!”
“契约成立。”女人弯弯眉眼一锤定音。
瑞丝脸色一变,几乎要破口大骂。
所以她才讨厌白派,不仅仅因为黑蔷薇的关系,当初在学时就十分厌恶她们的行事作风——口蜜腹剑,处处陷阱步步危机。
“我记得,你和雷扬泽都提醒过我,对待女巫的契约,千万不要想当然,势必锱铢必较字字琢磨。”莉莉莎反而很平静,“我们研究过,想来想去只有最后这里有……歧义,你是内行,应该比我们懂。”
瑞丝抹抹脸,起身走了两步又烦躁地坐回去。
艾利华威垂眸看着心爱的姑娘,正巧她也抬头轻轻捏了捏他手心。
“事实上,我们已有猜测。”男人口气淡淡,“最糟不过如此。”
瑞丝沉默了会儿,“这是个文字游戏……关键是‘想’字。在女巫看来‘如果你毁约’和
‘如果你想毁约’完全是两种概念……你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