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的房舍多为木制,两层三层的都有。屋宇之间用陡峭的木吊桥或窄窄的栈道相连,密密匝匝结构十分复杂,不过换个低海拔的角度仰望也挺壮观的。
柏拉的普通民众或旅客想平安出入柏拉的话肯定得从十几条通往蚀之门的主干道走,任何人不得拦路打劫,此乃柏拉领主愿意庇护外来户们的最低要求,百十年来已经成了铁定的规则。
拜瑞丝他们特立独行的出场方式所致,一路并没啥不长眼的宵小,不过被窥视的感觉是愈发浓重了。
好在这会儿下城绝大部分人要么作为佃户务农要么则进入上城找活干,包括妇孺在内,啊当然,想偷偷留宿是禁止的,除非踩到狗屎运被主家全天雇佣。留守的不是老弱残疾就是靠他人进贡的恶霸。
“再看也没用,我穷得叮儿啷当响啦。但是我后面的人很有钱,可惜他会把你们打成猪头。”瑞丝旁若无人地笑着,自在地朝两边的木屋招手,好似那些黢黑的窗户后真的有谁在一样。
雷扬泽发现窥视感竟真的弱了点,不由挑眉。
瑞丝跑回他身边磨蹭,“住下城的所有人都有审时度势的本事,并不是发现迷途的肥羊就会上来抢的——何况你那张脸柏拉谁不认识呀,我不过是帮他们加深撤退的信心而已。”
雷扬泽很奇妙地看她一眼。
“干嘛?”瑞丝一凛。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第一次听说我的事。”
“呃,不记得,但是印象最深的是四五岁那会儿。”瑞丝点点额头,努力回忆,“因为第一次加入盗窃小集体,结果落了尾巴被失主抓到。丫居然是吟游诗人,逮着我唱了一天一夜的‘雷扬泽之章’作为惩罚,听得我都吐了。”之后便不再参加盗窃活动。
“……”雷扬泽撇开脸没让她瞧见自己略想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瑞丝零零碎碎地讲了些小时的受苦受难记,但老实说由于她本人完全不以这段始终围绕着烤老鼠蒸蚯蚓的艰辛生活为忤,反而还挺骄傲能在大堆早夭的孤儿中活下来,倒叫雷扬泽也跟着心情愉快不少。
提到烤老鼠年轻女巫便吸吸口水道:“弄得好很美味的……”
抬眼触到男人的视线她又习惯性撒娇,“说,有没有心疼?”
雷扬泽看着指间缠绕的柔软棕发,“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
瑞丝顿了下,很快领悟。
“嘿嘿,果然是雷氏思考法。”
“?”
既已无法改变,心疼亦于事无补,今后有我爱你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生死不分离。
以上纯属某姑娘自动扩展,真实与否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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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给孤儿的木屋处于下城最外围,稀稀拉拉的一大圈,美名其曰:巧克力回廊。
雷扬泽瞧着眼前差不多只到自己腰高的一座座小……鸟屋,默了。
“长满黑霉菌嘛,真的很像巧克力的说。”瑞丝蹲□用手指戳戳软烂霉化的木板哼笑,“走,我的巧克力屋就在那边,不知道现在是谁住着。”
此刻没出去找活的孩子要么年纪太小要么有病,但雷扬泽经过一扇扇低矮的小窗户时,依旧能感觉到从里面射出来的小鹰隼般的注视。
瑞丝是否也曾这样呢?
不服输不示弱地瞪着门前经过的大人,独自忍耐饥饿病痛。
年轻女巫背过身倒退走,笑咪咪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你可怜他们吗?很想圣光普照?哪怕这些死小孩正在心里臭骂我俩‘吃/屎的贵族’?”
雷扬泽看着她,掀唇答非所问:
“新任的卡里德·爱尔兰贝是个热血有高才的人。”
瑞丝脚下一歪,噗嗤笑起来:
“又出现了!雷氏思考法!”
男人眉眼瞬时柔和起来。
瑞丝咬咬唇放慢步伐与他并肩,怎么办,越是了解,越是觉得……
哎妈呀,喜欢死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咧!
瑞丝满心里荡漾得没边,未曾注意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妇将怀中婴儿放在路边后转身就走。
雷扬泽皱皱眉开口:“慢着。”
那对夫妇似没听到,脚步却快了几分。
瑞丝刚想说这种事常有便见男人抽出长剑轻轻掷出去,铛地一声插在两人中间,嗡嗡的低吟十分悦耳慑人。
妈蛋!
好帅!
瑞丝腿一软乘势钻进他怀里求抱抱,对面的女人同样因腿软靠在了丈夫身上,只不过前者是少女心发作,后者是被吓的。
夫妇俩战战兢兢地回头,噗通跪倒。
雷扬泽瞥过两人打满补丁的破衣,半晌缓缓道:
“孩子太小,扔在这里会死。”
女人呜呜哭起来,“小的养不起。”
雷扬泽气压微变,瑞丝不欲他因此不高兴,挠挠头接口:
“我说啊,贫民家里再穷养个小孩并不难到死,下城里不有很多相似的例子么,养到两三岁再丢到别区去,运气好就能活……何必现在撒手?”
一直低着头几乎弯进土地里的男人指头一抽搐,紧紧抓着自家老婆依旧一声不吭。
他女人只会呜呜呜地哭。
瑞丝不是个耐心足的,见状烦躁起来。
“得,有啥说不出的?还不就那样,你俩是不是得到好主家的担保可以搬进上城了?为省点入户费才把小孩扔掉吧。”
柏拉的所有居民在神殿里都是有入住证明的,这份证明得用钱买,不贵,但总有舍得和不舍得的人存在。
“您是贵族?”
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瑞丝愣了愣才发觉是那男人在说话。
“既然是贵族,这点钱应该不看在眼里吧。”他抬起沧桑而灰尘仆仆的脸,“若得您慷慨馈赠,小的也就不必丢弃亲生孩子了。”
瑞丝睁大眼,我去,本小姐简直要给气笑喽。
雷扬泽却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结果竟真的拿出三枚金币放进小婴儿的襁褓中。
男人携着妻子用力磕了个头,抱起孩子消失在木屋之间。
瑞丝嘟嘟嘴,“不会找其他地方又扔了吧?”
“不会。”雷扬泽握住她的手,“是冲着我们来的。”
“所谓的赌一把吗?”瑞丝大翻白眼。
雷扬泽摇头,“是确定。”
“……我能把钱要回来么?”
男人弯了弯唇角,“你的巧克力屋呢?”
瑞丝撇撇嘴,抬手一指前方翘着支木风车的小屋。“那个,木风车是我自己做的呢,居然还在。”
近了看才发现风车上满是厚薄不均的补丁,根本转动不了。
“哈,这手艺,肯定是男孩子!”瑞丝嘿嘿笑,蹲□往里瞅。
狭窄的一小块地面上铺着竹席和薄薄的碎布被子,靠角落放满一堆疑似战利品的玩具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收藏品。
雷扬泽却看着木门下方一行歪歪扭扭的刻字:
“瑞丝的家”
少女笑起来,“啊,这也在。”
“谁教你的?”
“花草。”
雷扬泽眯眼正欲细问,却听得隔壁小屋里传来的稚气声音:
“你们认识花草?”
一颗小脑袋噗地探出来。
“认识,”瑞丝笑咪咪地瞅着他,“带我去就给你糖吃,各种口味。”
年约八/九岁的男孩啪嗒推开门,竟丝毫不怕生:
“你有?拿来看看。”
瑞丝从善如流地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自制糖果,糖纸上画着男孩从出生连见都没见过的水果。
他咽口口水,目中馋意简直要化作飓风咆哮了,可仍怀疑道:
“你们找花草干嘛?”
瑞丝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是花草幼年时离家如今衣锦还乡来拉他们一把的重要人物。”
男孩眼睛一亮,“真的?”
“骗你我个子变矮。”
小孩艰难地权衡了下,觉得这毒誓勉强能接受,便凛然一挥手:
“好,跟我来吧——我走多少步你就要给我多少颗糖!”
“成交。”
瑞丝无声地张嘴笑,手里的糖果瞬间化成一堆小沙石,雷扬泽莫可奈何地捏捏她掌心。
男孩领着两人七拐八拐地通过吊桥和栈道,最后停在一间刷成粉白色的双层木屋跟前砰砰砰地敲门喊道:
“花草!花草!外找!”
屋内轻灵的女音欢快地应声,瑞丝不知为何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当门咔嗒打开时,门内门外的人全都愣了。
“妈蛋!是你!你俩!”瑞丝抓狂大吼。
小客厅里抱着婴儿的男人眨巴着眼,“哎呀,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熬到四点码完了。。。困得洒家一头撞在显示屏上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