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丝和同入王宫的另外两个女孩子没有什么交流,只知是在领主府那夜身亡的小贵族的千金,因为年少失怙才借由城主被送进宫镀金。
王宫女吏对身世是有要求的,至少也得出自乡绅之家。但听昨日卡里德的口声,估计附近有头脸的家庭都不愿意再把女儿送进王宫镀这一层金了。
等实际见着的时候瑞丝才知岂止是不愿意,加上她们柏拉的四人,其他零零总总不过十来个年龄参次不齐的小丫头片子,有些瘦不拉几一看就是来顶缸凑数的,很难说是不是被人花钱买来的穷孩子。
表情麻木的女吏一一核对了身份信息,领着她们从厨房后门进入王宫。哪怕是这样的偏僻小门,两旁竟也有身穿银灰重甲的士兵把守,面容隐藏在深深的头盔锁子罩后,只一股阴沉的气息弥漫周身,令人十分不快。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装备森严的士兵队伍来来回回,堪称毫无死角,偌大的地方除了他们咔哒咔哒盔甲相撞的声音简直是静寂无声,这种沉郁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瑞丝有些心惊,紧紧牵着苏希的小手,低头含胸努力扮好一个相貌普通的侍女。
蕾娜站在观星塔上冷冷注视这一群女孩从下方经过,忍不住暗暗讥讽王室没落。
她不禁想起往年,不、便是去年也不是这般磕碜的样子。周边就算世家大族也有把家中少女送来历练的,一个个娇滴滴弱不禁风地进来,再昂首挺胸英姿飒爽地出去。然而此时此刻连这样鹌鹑似的小丫头都能踏入宫廷,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缺人缺到饥不择食罢了。
书记官杰阿背对她站在另一扇窗前,他的方向正对国王寝宫。那金色的圆顶建筑隐在葳蕤的绿荫之中,模糊得好像能一笔抹去。
他的书记官一职早就名存实亡了。
早在圣女倒戈,南北宣布敌对的时候,卡拉狄亚陛下就已不再接见大臣,偶尔的旨意都是由他传出去的。到如今国王早有一个多月不曾出过寝宫,饮食等一切皆由王后接管,旁人不能置喙一句。
看情况似乎是国王被软禁了,但蕾娜和他都很清楚,卡拉狄亚陛下是自己把自己关在里面的。他不再过问外面的所有事情,任由王后携同她的一干裙下之臣搞风搞雨,野心昭然若揭。
“跳梁小丑……”杰阿忿忿地嘀咕,就凭她?想做女王,还得问一问她那副美貌皮囊吃不吃得消。
前书记官不无恶意地暗忖,但一想起对方背后那根最粗的金大腿,便不由自主地泄了气。
“挑选姘头也是个技术活,”蕾娜很懂得他的意思,嘲讽力道十足,“就看看她招来的究竟是力量之神还是魔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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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丝被分到了洗衣房,浣洗由魔法器具完成,她只要每天傍晚在各处绕一圈把人家换下来的脏衣服收来,最后晾晒就行。
苏希年岁小,但擅长做些小点心便去了厨娘那打下手。同行的两个女孩因为相貌气质都很好,主要是年纪正当,不大不小,就送去王后那里侍奉。
瑞丝暗暗咋舌,幸好幸好,她宁愿搂一山的臭衣服也不愿意去伺候蒂安娜一个晚上!
上午的时间全用来熟悉环境听规矩,中午在专门的餐厅里吃饭。
餐厅很像做祷告的地方,长条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瑞丝翻翻还挺丰盛的食物,对着稀稀拉拉半个大厅都没坐满的人直皱眉。
好歹是王宫,怎么就剩这百来个人?而且女吏和男性侍官的年龄都偏大,难得看见十几二十岁模样的青年。
这可不是好兆头。
视线不着痕迹地兜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的女人身上。
她利落地绾着发,表情平淡而略显冷硬,容貌倒是秀丽以至于瞧不出岁数,一身花边衬衫和与众不同的黑底金边筒裙让她和其他女吏区别分明。
女人感官十分敏锐,见她眼风扫过来,瑞丝便自然垂下打量的目光,心中思忖。
普通女吏是白衬衫加可可棕的长裙,她们这些新晋的却是藕色的,一目了然。
莫非正是卡里德小王八蛋口中的女吏长姨妈?
瑞丝转了几个念头,倒是没想立刻去“认亲”,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杰阿低头拼命往嘴里塞食物,见蕾娜抬头四顾,嘟囔道:“怎么了?快吃啊。”现在一天只给吃两顿,又禁止出宫,简直饿死少爷了。
蕾娜一愣,摇摇头,又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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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丝不客气地搬去和苏希小朋友挤一个房间,她实在不放心,反正也没人来查房了。
相比于要在下午茶开始前去厨房报到的苏希,她的午休时间比较弹性,可长可短。
哄了小姑娘睡着后瑞丝反而毫无倦意。
王宫的情形透着股诡异,她不敢托大,守备森严之下也不能到处流窜,好在因工作之故还可以到处走一走,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摸出随身携带的雪琉璃挂件,瑞丝极力忍住唉声叹气的*。
雷扬泽说,若她找到那幅画,他们之间将再无秘密。
见鬼,她当然清楚要找的是什么画,如雷贯耳好伐!
像毒药一样迷昏了阿米德雅和现任国王的诅咒之物,瑞丝自知以普通人之躯能有命看一眼就不错了,想把画弄出来什么的……分分钟笑死一片人。
何况她所剩时日不多,要学习无头苍蝇团团转都没机会。雷扬泽那厮坚持说这雪琉璃挂件会指引她方向,但是吧……挂件明明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色鬼给的,跟那副藏在深宫的魔性画作有毛线关系?
瑞丝愁眉苦脸地承认她智商不够用,完全追不上他们神一样的脑回路。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一只蝴蝶飘飘悠悠地飞过窗柩,落在枕头上。然后“噗”地一声,变成一封染着清香的少女信笺。
瑞丝瞪大了眼睛,有好一刻几乎反应不过来。
信笺右下角一串小小的署名那么眼熟,眼熟得她猛地直起身子抓住那薄薄的一片纸张生怕它飞走似的。
“致我最亲爱的姐妹:
原谅我最近无法抽出空来给你回信,意外实在是太多了,你简直不能想象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呢!
我真是羡慕你无忧无虑的,帝都现在真是一团乱,国王陛下就抱着他那副冷冰冰的画过一辈子吧——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你知道,王后总是不遗余力地哭诉这件事,好像能显得她自己有多清白一样。”
瑞丝忍不住笑了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絮絮叨叨,带着小姑娘式的无畏和辛辣。
“自从罗迪来到帝都,哦,我好像跟你说过,当初我只觉得他是个奇怪又强大的有为青年,没有姓氏、没有过去、更没有亲友!我身边还有那么多的朋友迷恋他。但现在要我看,老天,他简直是团噩梦!肆意妄为,嚣张残酷!你敢相信么他居然就大咧咧地住在王宫里!所有的侍卫全是他的手下,像铁桶一样把王宫守得滴水不漏。整日里又和王后眉来眼去,替她筹谋篡权(神啊,我在说什么,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吧),曾经我们觉得他有多可笑,如今他就让我们有多可笑……”
少女的沮丧简直能透过纸页扑面而来,瑞丝却没空在意,满脑子盘旋着“罗迪”这个名字,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神秘的罗迪和蒂安娜,柏拉领主府出事那夜指挥恶魔大军的俄尔默和……乔装改扮的蒂安娜。
见鬼,千万别是这样。都怪罗迪这名字太大众化,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和父亲已经决定,待这次莫名其妙的祭典结束就离开帝都,搬去克拉杜蒙城郊的庄园生活。想想那日子,一定比现在快活得多,到时候你能来和我见面吗?我真是太渴望太期待了,你总是敷衍我。”
“对了,我还有内部消息呢,三天后的祭典一结束,王后就打算让新任圣女为她加冕!”
什么!!!
“哈哈哈,还宴请所有贵族呢,真是笑死人了!”
不,一点也不好笑!
瑞丝一边纠结得要打滚一边眼中放光,连忙指挥史宾塞从小包里叼出空白信纸来。得亏这信纸上的往返回路是自己早前已设好的,不然还要多费些周折。
俗话说,有人好办事,没有人,也得变出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