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丝躺在床上翻了很久,她知道自己其实是相信的。那变态身上有种叫人信服的东西,会让她想起她家那个沉默的锯嘴葫芦。
变态说,他受友人所托,追着一个叫古博的倒霉玩意儿混进来,却又被满目疮痍的王宫激出兴趣。
卡拉狄亚不知所踪,王后一直压着这消息,在露金宫外严防死守。宫里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搬空了,王家代代封藏的无数密室、暗道就这般暴露于众。
“真是被翻了个底朝天,倒是他床下的密室里残存了很多画像,”说着话的男人仔细观望她的眉眼,那视线清澈而犀利,好似已看穿了那层面具下的真容,“本来没什么,但这会儿我觉得跟你有点像。”
瑞丝刚为画像一词揪住了心,就被他的后半句惊到。
“当然,不是长得像,而是别的什么……”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便无所谓地丢开去,“现在王宫的实权长官是个叫罗迪的小子,不知怎么来的一身怪力。我虽然想去试探试探,不过这土包子白天窝在王后寝殿里,晚上又不见人影,行迹诡谲,真亏我们王后陛下胆子肥得跟公牛一样。”
罗迪,罗迪……瑞丝微微一窒。
“我不知道你来想干什么,抑或是想找什么,但我确信,你要的东西,是肯定不在露金宫里了的。”男人的口气总是轻快昂扬的,他重新戴上面罩,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睨着她的腰间。
“然后,你包包里的那条……什么东西……还是妥善处理一下比较好。”
瑞丝一咕噜直起身,她再不能从自己的包里存取物品,平日全靠史宾塞叼进叼出。
伸手捏捏小包,里面安静了会儿,旋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史宾塞慢慢地爬了出来,昂着一对黄绿色的瞳仁默默地注视她。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它头上的角已经长了那么长,花白的鳞片像龟裂的土地般隐藏着不详。
瑞丝看着没有说话,她想起很多,想起自己曾经有多么嫌弃这只冷血爬行类的使役魔,也想起最终为什么又接受了它。
“谢谢你一直保护我,”她大睁着眼睛,不想让里面囤积的液体流得满脸都是,“原谅我总是忽视你。”
史宾塞卷起尾巴,搔了搔背脊上突起的几个小包。
“别哭了,真丑,”它说,“我会跟你到最后的。”
就像已经过去的无数个深夜,它依旧愿意到地狱里去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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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瑞丝哄苏希睡着之后就披上衣服出了门,她决定去打她最擅长的直球。
反正吧,这事儿不成功便成仁,她也没多久好活的,何必再束手束脚的。
接她这颗直球的女吏长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
“想来这两天一直盯着我的也是你吧。”
“不好意思,我不能确定您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瑞丝拘谨地直起背,只有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
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样的女性,年长、严正,优雅而富有学识,和黑蔷薇,和乔娜伊迪丝,乃至有过一面之缘的菲比拉茜爱波狄奥都不同,让人不由自主地收起爪牙。
看出少女的不自在,蕾娜微笑起身泡了壶水果茶,还顺手给她空空的背后塞了个绒垫。
“我家那对皮猴子兄弟还好吗?”
瑞丝也笑,忍不住放松下脊背,“我想……应该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卡里德和环斯都是好孩子,”蕾娜摩挲着茶杯满脸止不住的怀念,“我在王宫里呆的太久,以前觉得这是充满荣光的事情,现在却不知该向谁效忠,连世上仅剩的两个亲人都不能好好照顾。”
瑞丝无法接这样的话,只有沉默。
“抱歉,”蕾娜定了定神,拉紧披肩,“你想知道那幅画的事吧,等等,有个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前任书记官杰阿被蕾娜强硬地拔出被窝,直到被按进扶手椅里人还是傻乎乎的。
“什么?画?……哦哦,你说那副画……噫,本书记官当然知道在哪。”
这个年纪并不大的书记官困得东倒西歪的,跟喝醉酒似的。
“要说,除了我……大概没人知道了……杰阿迷茫地喃喃着,半晌,他直起腰摸着胸脯缓声道:“陛下他……把那副画,缝在了身上。”
这个答案对瑞丝而言也是充满惊悚效果的,她听过国王藏画的“故事”,亦暗自揣测什么地点会连雷扬泽都不能确信。
但实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我帮的忙,当然,陛下不让我看,他把画面朝里……”书记官好似想到什么可怖的东西,本就苍白的脸颊覆上一片惨青,“我很害怕……拼命跑了出来,他没有抓到我……陛下怎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画的下落呢,我以为我活不到第二天了,却没想到自那以后,陛下就再没出过露金宫。”
杰阿像孩子般颓在椅子里,瑞丝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蕾娜拍着他的肩膀无言安慰。
瑞丝也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结合那不知名变态的话,可以断定卡拉狄亚已不在露金宫,但他能去哪呢?
万一他已经离开了王宫,她又该到哪去寻找画?
瑞丝努力回忆雷扬泽说的每一句话,想了想便掏出那枚雪琉璃挂件,“你们见过这个东西吗?”
蕾娜仔细瞧了眼,遗憾地摇摇头。
瑞丝叹口气,倒也不失望……只能说,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
三人呆到天快亮才散,瑞丝悄悄躺回苏希身边。
小姑娘咂咂红润润的嘴,睡得香甜。
瑞丝替她捋捋发丝,心中无奈极了。
难道真的要依靠这么一个小女孩么,她甚至连雷扬泽让她来做什么都不清楚。
正辗转反侧时,她收到了回信。
展开,偌大的纸面上只有一个“好”字,然而一股浓郁的苦逼之气,简直要透过这“好”字扑面而来。
瑞丝噗嗤笑出声来。
于是,用早餐的时候,她见到了给她回信的那个人。
穿着新入最低等女吏的制服,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孔苦大仇深地挤巴成一团。
“……嘿,瑞丝。”
“嗨,劳尔。”
“……”
“哈哈哈哈哈。”
高瘦的女汉子·劳尔趴在桌上哭泣自己远去的贞洁(?),瑞丝笑得牙酸,一边伸手摸摸他鼓起的假胸,软软的,手感还不错。
她知道,如果她还能看见的话,那只傲娇的精灵必定是冷着漂亮的脸蛋,鄙视他们俩的。
毕竟谁让劳尔跟她有主仆条约,就算没有,他也欠她一条命。
而劳尔跟女吏长显然也是熟识的,瑞丝发誓她看见了蕾娜抽搐的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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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互相交换了情报,事实上,在收到瑞丝的信之前,劳尔已经把自己打包好就等着避开父母耳目空运给雷扬泽了。
“你说他在干啥?”
“干啥……准备开战啊。”
“跟谁?”
“……我也不知道。”
“哈!”
劳尔有些恼羞成怒,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呆在家里!他家的长辈都有过度保护欲,尤其是获得精灵的现在,他更是变成家族里的一级保护动物,整天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他练几个攻击法术都得人管束着。
遥都如今乱得厉害,家里已决议迁至最南方的庄园避一段时间。在这关键点上,哪里会允许他远赴疆场!
瑞丝本也没想让劳尔现在就混进来,只打算在蒂安娜大宴宾客时跟他碰个头闯一闯露金宫罢了,更想不到他为摆脱家族监视竟然愿意扮成女性。
少女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但一想到雷扬泽正做着备战这样……她无法想象的事,便心头沉郁。
……你究竟在哪,现在又为何而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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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寒风凛冽如刀,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纯洁得好似少女的胸脯。
但踏足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纯洁下涌动着的是死亡的波光。
“这鬼天气。”袒露胳臂的壮汉掏了掏冻死的瓶口,最终无奈地一手捏碎,像吃糖豆般往嘴里扔冰酒疙瘩。
立在他身旁的男人闻言微微笑了笑,深浅不一的眼眸静静望着身后矗立的神山,加布里埃。
墨蓝色的神殿在云气缭绕的山顶,依稀难辨。而洁白的山脚下已然有无数木寨拔地而起,连绵成城。
绿精灵们速度超群,如今总算将四座木寨连成一体,互相拱卫。这不是最好的防守规划,却是目前最合适的。
毕竟……跟过去不同,现在可是有四个指挥官,下属成分十足复杂,彼此分开又彼此联结才能保证最大程度的合击效果。
“嘿,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到这大阵仗。”壮汉眯眼瞧着灰茫茫的天空,云间噼里啪啦的一阵雷光闪烁,“我的老伙计也很久没痛快飞一场了,你家小火龙还是喜欢咬它尾巴,再咬就该打架了。”
谁让雷暴龙的尾巴上有颗会发光的珠子呢……
男人无声叹息,眼角眉梢却含着丝笑意。
壮汉摸摸毛茸茸的胸膛砸吧嘴,瞧着他:“都听说你变了,我倒是觉得你这样不错……不尝一次歪瓜裂枣,怎知后面的才是珍馐美食……食……诶,你岳母大人可真不错,可惜……”
身段妖娆容颜艳丽的黑蔷薇紧锁眉头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坨油光水滑金光烨烨的花蝴蝶。
——可惜!被毒虫咬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