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十点,演出才结束。
掌声雷动过后,客人们陆续离场,乐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台。
搬设备下台阶的时候,有个人一脚踩空,半人高的黑色音响在半空中转个了身,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李阎怀里。
“小心点,兄弟。”
李阎怀抱着箱体。
“豁~”
台下的钟士梨把茶色的大框墨镜往下一压,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没想到李阎的力气这么大。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连忙道歉。
把音响还给人家,李阎走上台,拍了拍丹娘的肩膀。
“怎么了?”
丹娘拿鼓槌搔了搔头发,冲李阎说:“我刚才好像敲错了几个点。”
没等李阎说话,主唱的蓝头巾拿着两瓶罐装的雪碧走过来:“你是第一次嘛,已经很厉害了。我听钟老师夸你好几次呢,喏。”
“谢谢。”
丹娘接过饮料,蓝头巾似乎才注意到李阎:“不好意思啊,我这罐已经喝过了。”她扬了扬手里的雪碧:“我一会再去拿。”
“不用了,谢谢。”
李阎笑了笑,这女孩的确讨人喜欢。
蓝头巾女孩弯下腰,拿手撑着膝盖,目光在李阎和丹娘身上来回打转儿。
“我说,小丹。”钟士梨走过来:“我这边人手不够,能不能借你男朋友搭把手?”
丹娘的身份证是李阎发小陈昆办的,名字是陈小丹,对外说是陈昆远方堂妹。
丹娘没贸然答应,只是探询的眼神望着李阎。
李阎叹了口气:“好,我去。”
“多谢啦,等弄完了我请你喝酒。”
钟士梨难得给李阎一个好脸,等两个人走远了,蓝头巾女孩才侧脸问:“小丹姐,你们住在一起?”
丹娘点点头。
“多久了?”
“一,不到两年吧。”
蓝头巾女孩睁大眼睛:“你们结婚没有。”
丹娘摇摇头。
蓝头巾女孩摆出一副八字眉:“同居都两年了他还没提过跟你结婚?”
又是摇头。
女孩没再追问,转而道::“对了,小丹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庆功宴?”
“太晚了,算了吧。”
“不晚啊。”女孩张开双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丹娘看了一眼台下,李阎一手夹一个五十公斤的音响健步如飞,忽然噗嗤一笑“还是算了。不然他回去吃什么呀?”
“唉,好吧。”蓝头巾女孩只好实话实话:“小丹姐,我和你实话实说吧,我经纪人想签你。”
“可是,我才刚学,而且刚才还敲错了。”
“可以慢慢练嘛。而且他是想签你演戏,以后可以多栖发展,你放心,是正规的影视公司,我不会坑你的。”
丹娘转了一下鼓槌:“我没兴趣。”
“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的。”蓝头巾女孩还在尝试:“你总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前途啊。”
“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女孩愣了愣:“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丹娘用鼓槌轻轻点了一下女孩鼻尖:“意思就是,你不要再说啦,赶紧去吃饭吧,大歌星。”
女孩揉着鼻子:“小丹姐,你这种女人啊,现在真是稀有动物,国家应该把你保护起来。”
丹娘白了她一眼:“那我可要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争取不给党和人民添麻烦。”这俏皮的语气里已经得了某人几分真传。
最终,女孩还是没有劝动丹娘,告别时一直气鼓鼓地看着李阎。李阎全当看不见。
回去的路上,李阎开车时才问及这件事:“那个姑娘说,有人请你演戏。我觉得挺好的,只要你喜欢,我没意见。”
丹娘抱着肩膀望向远方的红绿灯:“我不喜欢。”
嘟嘟嘟嘟嘟~
一辆大货车按着喇叭越过车窗。
李阎看了她一眼,又赶紧看路:“生气了?”
“……”
丹娘沉默了一会儿:“我在那个大铁盒子上出现,你不吃醋么?”
李阎哑然失笑:“我哪有那么小气?”
除了车声,车厢里短暂地寂静了下来。
“额,其实是有。”李阎摸了摸鼻子:“我怕你不开心。所以就没说。”
丹娘这才开口:“我有时候在手机上,会看到有人评论那些女人。我不想被别人那样评论。”
李阎点点头:“嗯,你说得对,那咱不演了。”
suv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越走越远,一切的风雨都与它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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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
詹跃进匆匆忙忙地推开铜制的大门,罕见失态。偌大的会议室有十几个人,或站或坐,气氛诡异。
混沌是个娃娃脸的男人,短寸头,青冉冉的下巴,本来一脸凝重。见到詹跃进进门,他站起来轻轻点头:“詹老师。”
剩下的人也纷纷向詹跃进问好。
詹跃进拍了拍混沌的肩膀,望向旁边闭目凝神的曹援朝:“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王x阳偿命。”
不是曹援朝的声音,说话的男人一直站在落地窗前,一身棕黑色的商务西装,连詹跃进进门也没打招呼。
他叫乔剑舟,阎昭会二席,三眼环球董事,传承羿。
“不行。”詹跃进断然否决:“还是先知会赵剑中,大家坐下来把话讲清楚。”
“讲讲讲!能把宏伯讲活么?”
乔剑舟怒吼。
“你安静一点。”
詹跃进轻声说。
“我一定要那个胖子死!”(我让你安静一点你没听到么?)
两人几乎同时同时开口,起初乔剑舟开始的嗓音更洪亮,到后面却被詹跃进压制了。
“……”
乔剑舟暴躁地扯了扯领结,闷坐在椅子上,再不说话。
詹跃进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曹援朝身上。
“援朝,你是大家的主心骨,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你的意见,你说句话吧。”
詹跃进对曹援朝说。
曹援朝睁开眼,面向眼前的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詹跃进没应声,只是盯着曹援朝的眼睛。
最先开口的还是混沌:“援朝,你有话直说吧。”
“是我告诉貘,如果有人对他动武,他必须就地格杀,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老高。”
众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詹跃进越听脸越阴沉,他拉起椅子坐到曹援朝身边:“为什么?”
“貘身上有个秘密,关系到你我,甚至阎昭会每个人的身家性命。貘出了问题,死得人会更多,在座的人也许都会死。我不准备为老高复仇,也不准备就这件事质询阎昭会。”
沉默,良久的沉默。并不是没人想说话,几乎所有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但有乔剑舟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在等詹跃进开口。
“这样吧,我问,你回答是,否,或者不能说就可以。”
詹跃进依旧表现出极度的冷静。
“好。”
“貘只是个七宫行走,老高却是六司巅峰也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能杀掉老高,是不是靠你口中这个危险的秘密?”
“是。”
“这个秘密是否有极端不稳定性,并不完全受貘本人的意志控制。”
“是。”
“无论骄虫的调查结果如何,你是不是都不打算为老高的死讨一个说法。”
“……”
曹援朝沉默了一会儿:“是。”
会议室再也压制不住沸腾的议论声。
姒文姬拍了拍曹援朝的手背:“援朝。”
曹援朝不为所动。
詹跃进摘下平光眼镜,一点点折好放进口袋,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詹跃进道:“我一定让貘为高宏伯的死负责,我可以接受赵剑中的调停,但如果调停的结果我不满意,哪怕亲自动手,我也一定要貘偿命,你是不是不支持我?”
詹跃进的表态要许多人心中为之振奋,他们都把目光投到曹援朝身上。
良久,曹援朝摇摇头:“不是。”
会场气氛为之一松。
姒文姬也松了口气。
曹援朝站了起来:“如果你们要找人质询,那就来找我质询,如果有人明确表示,因为老高的死,一定要大闹,一定要让貘偿命,无论是谁,我会制服他。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出这个门。”
“援朝。”乔剑舟睁大眼:“死得可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就这么绝情?”
混沌也适时道:“我也不理解。”
“我绝情么?”
曹援朝回望乔剑舟:“如果我绝情,一年前你就叫骄虫杀了吧。你现在急吼吼要为老高报仇,你想过当时的骄虫没有?”
他又瞪了一眼混沌:“还有你,这些年三眼环球的亏空?是不是要想全算到姒文姬头上?我问你话呢!两千五百万的借贷,是姒文姬签的字不假,可钱都经了她的手么?陶朱为什么不闻不问?你们当赵剑中是瞎子么?”
“外面都说,文姬倒卖行走讯息,插手低级阎浮事件内容,可这套结构是你和帝江设计的,文姬那时候连董事会都没进,她哪来那么多行走讯息?”
“至于老高……呵,人都死了,我不说他。”
他环顾四下,没有人敢和他的眼睛对视:“连九哥,苏灵,小安都被赵剑中逼走,你们凭什么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凭我绝情么?!”
他压低声音:“你们理解我最好,不理解我也不解释。我不管你们谁,你们心里怎么想,阎昭会不能乱。过去你们欠我,这次权当还我吧。”
“那我呢?”
詹跃进沉静地反问。
曹援朝缓缓坐下。
“你的确不欠我的,你从来没让我背过黑锅,相反,这些年你替我,替三眼环球擦了不少屁股。虽然你不在董事会,但直到今天,你还是三眼环球最大的债主。”
他盯着詹跃进:“我很感激你。但我说的话绝不收回。”
詹跃进神色数变,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曹援朝面不改色:“骄虫调查到最近一系列风波和老高有关,我的意思是,否认骄虫一切调查,保证老高的名誉,并尽全力配合骄虫扑灭所谓的烛光会。对外,宣称老高死于一颗危险性极大的高序列果实,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你们说呢?”
“我不同意。”
乔剑舟说得又轻又快,他望向詹跃进,希望他能再说句话,可对方已经闭上眼睛一语不发了。
“不同意就拖吧!”曹援朝一如既往。在决议的时候要么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和后土一起充当吉祥物,要么就舍我其谁,任何人的面子也不给。
“今天无论是谁,如果不抱着到此为止这个想法,就不要想走出这道门!”
……
霓虹闪烁的醉人夜景,骄虫站在印有三眼标志的摩天大楼下默默吸烟,脚下歪七扭八的烟屁股堆成了一座矮塔。
六个小时前他抵达香港;在三眼环球的总部大楼下面一待就是一天。据说曹援朝和三眼环球的董事们如今正在香港总部顶楼开会,
不止是他,除了休假的杨狰,赵剑中手下的外勤几乎全员出动。如今三眼环球遍布世界的分部楼下,都有外务的人盯梢,人兵更是蓄势待发,内务外勤从上到下,都做好了爆发全面冲突的准备。
就在昨天夜里,貘把高宏伯的尸体送回了三眼环球,尸体骨骼寸寸断裂,与赵红霞一样,三魂七魄缺失,传承更是不知所踪。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骄虫正在整理一份名单,即烛光会事件中可能牵扯到的一系列一席,和二席的名单共二十个人,其中高宏伯赫然在列,然而这份名单还没到赵剑中手里,内务就传来消息,高宏伯死了。
骄虫顷刻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阎昭会分裂在即的恐怖感觉。
他不认为三眼环球会善罢甘休。对未来局势之担忧,让他下意识把貘是怎么杀死应龙的。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只记得全力运转机关,以应对三眼环球可能的异动。
可直到现在,三眼环球依旧毫无消息。给赵剑中的报告也泥牛入海。早上五点。连同介主詹跃进在内,一众羽主骨干陆续走进会议室,至今有进无出。
而叫他想不到,最终他等来的,是一条由三眼环球委托后土,向全体阎昭会成员发布的讣告。
“阎昭会二席代表高宏伯,意外死亡于序列鳞·辛未五中,兹定于一月六日……”
骄虫一口气把手里的半截烟抽成白色的灰烬,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赵剑中也终于回了自己的消息:“逝者已矣,不要再追究了。当务之急,是保证拍卖行的秩序和供应。”
骄虫想了想,回复道:“我认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高宏伯绝不是始作俑者。”
赵剑中的回复更简单:“这次教训够疼了,他会消停一段时间的。”
……
“小姐,您的茶泡好了。”
“好的。”
危月燕端起两只茶盅,迈着又紧又快的小碎步,递到了窗户边上兜紧上衣,昏昏欲睡的卓九桌前。
“卓先生。”
“嗯?”卓九勉强张开眼:“嗯,好,好,谢谢。”
危月燕冲卓九露齿一笑,婉约动人:“不客气。”
“我听说高宏伯死了。”
危月燕不语。
卓九看了危月燕一眼:“怎么不说话?”
“我常年跟随苏博士,不在天甲子·九很久了,对阎昭会的面孔不熟悉,又是您故人逝去这么严重的话题,我怕说错话惹您生气。”
“那倒不用。”卓九摇头:“我跟三眼那帮人关系一般。”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峰一挑:“好茶,这不是店里的吧?”
“是我带来,交给他们泡的。您喜欢就好。”
“有心了,有机会我请你去真武。我有几饼珍藏的好茶,你底子不牢,对你或许有裨益。当是回礼了。”
危月燕巧笑嫣然:“我看您啊,就是随口一说。指不定明天就忘了这事。”
“不会,我向来说话算话。”
危月燕露出几分娇憨的小女儿态:“那我可当真了。您要是忘了,我得向您讨。”
卓九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最近有个烛光会,你知道么?”
危月燕不笑了:“知道,这是有人打着您的旗号祸害人,泼你脏水呢。”
“我倒不这么想。我还得谢谢这个人。花了他不少心思吧?就这么被打掉太浪费了。”
卓九道:“我点几个人名,你去找骄虫保下来。”
危月燕皱着眉头:“这些乌合之众口无遮拦,打着您的旗号大放厥词,您现在让我出面去保,这不是做实了……”
“这没什么,说话嘛,难道阎昭会不可以说话?”卓九道:“你尽管去保就是了。”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张骏生,丑慈,林燕……”
危月燕默默记下。
“动作要快,曹援朝出马,这个人顶不了多久的。等三眼环球腾出手来。保不齐他要卸磨杀驴。现在就去吧。”
好。
危月燕起身离开。
老人撇了撇茶叶末,突然生起气来,把茶杯一摔,怒骂一声:“小赤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