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扑灭了东宫大火,又忽闻叛军抵达的军报,秦晋的情绪陡然紧张起来,这一刻早晚都要来,但消息确实以后他反而有些心烦意乱。计划是从离开风陵渡时一早就定好了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虽然也有诸如东宫大火之类的插曲,可大方向上依旧按照他的意愿向前推进着。即便如此,秦晋的心里依旧没有底,这是他来到唐朝之后最大的一场豪赌,赢了自不必说,输了便可能再也难以回天了。
急吼吼上了城墙,秦晋扒着女墙向外面观望,入眼处一片漆黑,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叛军的探马当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举着火把为唐.军指路呢?
不过,城外游骑送回来的消息绝不会有假,秦晋在城头上站了一阵,北风呼呼而起,瞬间便将衣袍吹透,直觉寒凉无比,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现在已经是初冬,这场雪也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下雪了,但愿这场雪多下一阵,咱们也好多谢时间准备。”
崔光远也紧随着秦晋来到城上观看情况。
“大雪怕是也挡不住群贼的蠢蠢欲动。长安就在眼前,对于那些胡人就好像一座失去了看守的宝藏,恨不得一口吞掉,又怎么会在意区区大雪呢?”
秦晋的声音就像北风一样冷。崔光远又道:
“既然一战在所难免,晚不如早,当即刻派人出去,尽数歼灭叛军的先锋人马,也算给他们来一次下马威!”
崔光远可不仅仅是个京兆尹,他在长安群龙无首的时候,一力收拢了部分禁军,配合京兆府差役居然就把长安城的治安维持住了,但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是个由治政之才的人,且并不畏惧兵事。
“不,下马威大可不必,他们志在抢夺长安的财货女人,和攻取大唐国都的不世功勋,一次小小的挫败又怎么可能抵消这滔天的**呢?”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当然不,我现在就会派人出城与他们接触,商谈献城事宜!”
崔光远惊骇莫名,失声道:
“献城?”
秦晋回转过头,诡异的一笑。
“天子西逃,长安城中乱成一片,唐朝已失天命,当然要迎大燕军入主长安了?”
崔光远立时恍然,双手紧握在一处。
“使君的意思,咱们要诈降?”
“正是!先稳住局面,再探一探虚实,等到这些人稍有放松之心,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秦晋的语速放缓,稍稍顿了顿。
“只是人选颇让我头疼,官阶不能太低,又要有胆有识……”
“使君还犹豫个甚来,崔某愿走一趟龙潭虎穴!”
“你?”
秦晋感到惊讶,他的选择范围一直放在神武军的圈子里,可惜那几个可以为臂助的都不在长安,正为难的时候崔光远毛遂自荐,真真是正当其时。意识到崔光远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
“怎么就忘了崔大尹,这桩大事还真是非你不可!”
但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只有崔大尹一个还不够,须得再派一名地位不低的宦官随行,如此才能取信于孙孝哲。”
“太子殿下身边的宦官李辅国有些胆识,使君何不向殿下借此人一用?”
稍一思忖,秦晋又摇了摇头。
“李辅国不合适,知道他是太子忠仆的人太多,容易露馅。这次从马嵬驿回来,我发现内侍监袁思艺倒也有些能力,不如就让此人作为你的副使。”
内侍监袁思艺在宫中也算个热门人物,崔光远也和他打过一些交道,对其也算了解,觉得秦晋的建议也算中肯。
“既然如此,下吏这就去安排出城事宜!”
秦晋又赶紧将他叫住。
“不必着急,先派出游骑与叛贼先锋接上头再说,至少要等到与孙孝哲秩级相当的人抵达,大尹与袁内监再出面。”
“使君所言甚是!”
雪越下越大,长安城外除了黑暗就只剩下扑簌簌的落雪之声,净的根本不像大战在即的模样。城外面如此寂静也恰恰证明了孙孝哲的主力距离尚远,先一步抵达的应该是先锋骑兵。
很快有探马游骑又返回城中报讯,由于大战临头城门在夜间不允许打开,是以仅用箩筐将人吊上来。
不过人被吊上来以后,却将秦晋与崔光远吓了一跳。
箩筐中萎顿着一名浑身是血的探马,身上插着的羽箭竟达十余支之多,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八成是活不成了。
“曳落河!”
生硬的汉话更使秦晋心惊,这是乌护怀忠到了,他上前仔细看了看探马身上的羽箭,又确认道:
“没错,是曳落河!曳落河的羽箭形制特异,绝不会错!”
曳落河乃是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亲卫,绝大多数由突厥人充任,规模也仅仅号称有八千之数,可见精锐的标准是极高的,绝不是说说而已。
“如何,如何曳落河竟做了先锋?难道安禄山老贼亲自来了?”
崔光远的声音颤抖不止,秦晋则果断摇摇头。
“不可能,安禄山重病缠身,双目已盲,绝不会率军亲来!难道……”
一个想法在秦晋的脑中翻腾着,令他竟生出了些许兴奋。
借着火把的光芒秦晋的面色变化被崔光远尽收眼底,发现秦晋竟面有喜色,不禁问道:
“使君可是有了新的发现?安禄山当真双目已盲?”
秦晋的消息乃是通过秘密渠道得来,崔光远一直在长安做官,自然是不曾听说过。但出于对秦晋的信任,他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安禄山瞎了的说法,惊惧竟也渐渐的淡了。
“安禄山眼盲的消息十之八.九,至于曳落河出现在长安城外,很可能是有人侵夺了安禄山的军权。”
这句话虽然说的很是委婉,但崔光远已经大致明白其中所指之意,分明便是说洛阳城内很可能发生了权力更迭的变化。
然则,洛阳城是否有权力更迭,对长安而言都是远水难解近渴,甚至连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依旧要面对孙孝哲的汹汹叛军,且现在还多了最精锐的曳落河!
……
老宗正李璆怒极过去后,并没有立即命人锁拿乐成公主,而是派了人手分别召集皇子皇孙单独问话,他这次必须要做到一击中的,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太子的后顾之忧。李亨在表面上似乎对火灾的原因不甚关心,只对受惊皇子皇孙们好一番抚慰,然后又带着人急匆匆去了,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也是在为此前的军报忧心。
当李璆紧锣密鼓的搜集证人证言之时,乐成公主依旧一如往常的作威作福,东宫北部的不少宫殿毁于大火之中,东宫南部也乱成一团糟。她的心情无比败坏,只好冲着身边的宫人婢女发泄。
“小贱人,想烫死我吗?去把茶汤晾到温和适口再端来。”
宫女俯身正要端走茶汤,她却故意用手一拨,离开桌面的托盘失去重心而倾倒,上面一整壶茶汤都随之洒了出来,刚刚滚沸过的茶汤溅了宫女半身,烫的她哎呀一声惊呼,精致的白瓷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宫女的手被烫伤了,也顾不得疼又赶紧俯身去捡拾地上的茶壶碎片。乐成公主见状咯咯大笑起来,心情顿感舒畅了不少,然后又得意的看着那宫女。
“如何?不服气吗?当初你父为宰相时,在诗会上,你是如何当众嘲讽于我的?”说着,口中还啧啧连声,“想不到吧,你也有趴在我面前,为奴为婢的一天,哈哈……”
宫女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乐成公主却觉得不够爽快,又厉声喝问:
“问你话呢!如何不答?”
与此同时,脚从裙下伸出,轻轻一摆便将满地的碎瓷片扫的到处都是。
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了陈公主。
“若非乱民冲击,我与家人失散,又何至于被充入宫中来?你现在作威作福,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和我落得一般下场吗?”
“你,还敢顶嘴?”
乐成公主心虚了,口中的话竟也结巴起来,但很快她有恢复了牙尖嘴利与刻薄。
“像你这种犯官女眷,都要充作官妓的,任凭千人骑万人跨,给我做婢女虽然委屈,却也强了百倍千倍吧,还不知足吗?”
这个宫女便是前门下侍中韦见素之女韦娢,韦见素罢官后一直等候天子的惩处诏命,但天子的惩罚迟迟不来,等来的却是天地剧变。她也在这次长安的民乱中受到了牵连,落得无家可归,所幸宫中缺少婢女,这才得以有了一席栖身之地。
只想不到刚出了虎穴,竟又入了狼窝,说巧不巧的就被分配到乐成公主身边,虽得了温饱,却又受尽羞辱。
眼看着天色渐渐亮了,乐成公主睡衣上涌,便打算就寝。
“乐成公主何在?奉宗正卿之命,特请公主往掖廷问话!”
宗正卿和掖廷这五个字陡然让乐成公主眉头一阵乱跳,登时就吓的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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