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使君,有句话我一直便要与你说,却没寻到机会,现在正好说个明白!”
秦晋来向李亨禀报军情,大致告诉了他,自己打算以崔光远和袁思艺诈城献城,然后再给孙孝哲狠狠一击的计划。李亨很高兴,一口答应了下来,表示自己会全力配合。说完要紧事,李亨拉住了正待离开的李信。
“请殿下吩咐!”
说来也怪,李亨对秦晋一直都有莫名的好感,现在竟是越看越顺眼。
“虫娘就在我的身边,秦使君要不要去看一看她?”
李亨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却有些大大的不妥。虽然寿安公主与秦晋有婚姻之约,但毕竟尚未成亲,如此私下见面于礼不合。更何况又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主动出言怂恿。
话一说出来,李亨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又不能收回去,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其实他是想尽快让秦晋和虫娘完婚,可到了嘴边时,又意识到秦晋一定不会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形下答应,因而才有了刚刚的失言。
“虫娘?”
秦晋这才想起来,因何在前一日听着这个名字极为熟悉,不就是李隆基下诏赐婚的寿安公主吗?即是他事实上的未婚妻。
李亨咳嗽了一声,道:
“你已经见过了她,昨夜东宫大火……”
经过李亨的提醒,秦晋马上就想起了那个指挥着宫人扑火的少女,只是当时他心中存着太多事,此时竟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她的半点样子了。
“请恕臣直言,此时正值内忧外患,儿女私情只好先搁置一边了!”
秦晋的这个回答,是李亨在失言之初就已经意识到了的。臣下先公后私,不顾私情本该高兴才是,但心中就是有种复杂的情绪,出于对虫娘的爱护,他又期望秦晋一口答应下立刻完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忍心看着虫娘在军营中受苦,听说凡是入营者都要搓草绳的,这个苦楚岂是她能承受的?”
李亨这句话的确是发自内心之言,那些皇子皇孙他不在乎会不会遭罪,唯独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是时时记挂在心。
太子话中所蕴含的信息秦晋又岂能听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又断然道:
“公主既然与臣有婚姻之约,就更不能让她置身事外,如此只会让人指责殿下与臣处事不公,偏袒私人!”
秦晋的这句话极为正当,李亨完全找不出半点理由反驳,而且秦晋倘若真的把虫娘接了出来,怕是会使人生出怨愤不平之心。
他做太子时就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现在只不过是出于对虫娘的爱护才一时有些冲动,经过秦晋的提醒以后,这才猛然醒悟,比起兄妹之情来,自己的肩上扛着更为重要的责任。于是便就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目视着秦晋告退,直至消失在屏风的另一面。李亨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今日与秦晋的对话足以见得此人为公之心,但在另一面也显出此人的薄情,虫娘下嫁之后,恐怕不会幸福。
但是,既然生在皇家,很多事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就算天子也容不得任性而为。
良久,李亨长叹一声。
“虫娘既生在帝王之家,就要有所牺牲。”
这时,他反而希望虫娘晚一日嫁过去。
……
秦晋刚刚到了城北军营,崔光远和一名宦官便赶了过来。
“使君,有消息了!”
听到有消息,秦晋精神为之一振。
“快说!”
“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来的人果真是曳落河,不过孙孝哲尚未过渭南,先一步赶到的是个叫张通儒的人。”
对于张通儒其人,秦晋勉强有些印象,只记得他在长安每干过什么好,至于是否有过显赫的战绩,却是实在想不起来了。既然战绩不显,便肯定是个在历史上名声不大的人,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其人或许本事平平。
但很快,秦晋便又打消了这种侥幸的想法,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张通儒没有过人之处,孙孝哲怎么可能让他率领先锋先一步赶到长安呢?
“也好,派人告诉张通儒,献城之事等孙孝哲来了再说!”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说道:
“使君,这么做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
“历来献城都是生怕得罪了对方,咱们如此傲慢的回应过去,怕立时就会露馅。”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有道理,但总不能将准备好的计划对付张通儒吧?毕竟孙孝哲的主力还在后面。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下吏有个建议,不如下吏和袁公一同去会会那张通儒,也让对方体会到咱们的诚意。”
秦晋连摆手道:
“不可!你们现在去了,若不答应立即献城,一定会被张通儒刁难,何异于送羊入虎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袁思艺忽然开口说话了。
“不然,此去虽然冒险,但却是值得的!”
这倒令秦晋大为意外,想不到宫中的宦官有胆有识之人竟然不少。张辅臣、李辅国、高力士、包括边令诚在内,不论他们的人品,至少都是有胆量也有能力的人。比起朝中畏首畏尾的大臣们,看起来竟有更胜一筹的架势。
然则,秦晋依旧不打算让崔光远和袁思艺冒险。
“不行,大战在即先失干才,不划算,此事容后再议。”
“使君有传书到!”
这让秦晋陡然紧张起来,传书乃是神武军内部传信的加密信件,此时从城外来的,只会有两个途径,一则从河东来,二则从天子身边来。在此之前他早就在天子身边安排了眼线,以监视天子的一举一动。
秦晋有预感,这次的传书恐怕多半与后者有关。
打发走崔光远和袁思艺,秦晋拆拧开传书之用的铜管,剥开蜡封以后,倒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一看,当即腾的从座榻上弹了起来。
“来人,备马,去太极宫!”
离开太极宫还不到一个时辰,秦晋又纵马匆匆返回。
就连把守宫门的宿卫将军见他去而复返都吓了一跳。现在是叛军兵临城下,秦晋黑着脸又返回来,一定不会有好事。
“秦使君何故去而复返?”
守门将军循例一问,秦晋疾声催促:
“速速开宫门,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这四个字像针扎一样刺耳,守将赶忙令人打开宫门,放秦晋进入太极宫。
秦晋几乎和通禀的小黄门同一时刻抵达李亨所在的便殿。
李亨见到急如星火返回来的秦晋,也预感到不妙,只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岂料秦晋进入便殿之后,竟大礼参拜,同时高呼道:
“臣秦晋请太子殿下即大唐皇帝位!”
短短一句话,李亨闻听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想不到秦晋急吼吼的去而复返,竟只为了劝进,此前李亨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他,如何现在又旧事重提?一定发生了自己想象不到的大事,而且是连秦晋都难以解决的大事!
“秦使君快起来,说说,究竟有何事发生?”
秦晋暗叹,李亨果然聪明,自己还没说他就明白有大事发生。
“大事不好!臣得到密报,天子已经大封诸皇子为节度使,分掌天下兵马大权,一体平乱!”
此言一出,李亨登时呆若木鸡,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想不到。良久,他终是忍不住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之上。
“糊涂,父皇糊涂啊!”
继而,李亨又急急向秦晋道:
“倘若消息属实,天下势必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别说平乱,就是自家人都要自相残杀了!”
诸子获得兵权,分赴各地为节度使,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无论哪一个胜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给李家留一条血脉,而不至于被安禄山连锅端了。
从这种乱命上,李亨也看出了李隆基的绝望,倘若不是绝望又怎么可能给诸子分封到全国各地,又授予兵权呢?他当初可是极尽所能的避免诸子掌握一星半点权力。
“秦使君可有良策化解危机?”
秦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回望着李亨。李亨马上明白过来,有些泄气。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子叛父,实非我所愿!”
李亨的心境是复杂的,此时他在履历上已经不干净了,此前的兵变便已经背上了以子叛父的骂名,可若是让他再背第二次竟比第一次还难迈过这个坎。
见李亨犹豫不决,秦晋思忖一阵,问道:
“名声与天下,孰重孰轻,请殿下思量。”
李亨仍旧不甘心。
“难道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不错,确是没有比如此更简单,更好的办法了!”
秦晋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要殿下当机立断,登基即皇帝位,天下各地军民必然归心,而天子册封诸子的诏书,就成为了一纸空文!”
便殿上,君臣二人均呆立当场,久久不发一言,空气仿佛都以随之凝固。殿外,阵阵钟声悠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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