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嘴角的冷笑竟渐渐融化了,俯下身来,看着跪在自己身周的御医们。
“都别害怕,朝廷厚养你们多年,现在正堪用时,诸位不都说过愿为江山社稷赴死吗?如何,大任果然来临,却不舍得牺牲了吗?”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凄厉。
“饶命啊,下吏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下有小儿嗷嗷待哺,并非下吏不敢为国牺牲!”
“下吏家中也有老母幼子……”
“都住口!”
李泌怒喝一声,又当即吩咐左右。
“把他们都拖进去,不准漏掉一个人!”
几名御医呼喊求饶,依旧被拖进了秦府之中。
李泌只在外面等着,心中实在是复杂极了。他恨不得置秦晋于死地,是因为他有威胁天子的潜在能力,然则这种能力就像一把双刃刀,一面能够伤己,另一面去可以伤敌。
不过,若让他即时做个选择,仍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毁掉这把双刃刀。
忽然间,马蹄声急促传来,由远及近,是宫中的宦官。
“前面可是门下侍郎?天子有敕,即刻回宫!”
李泌闻言一愣,心下大是慌张,离开太极宫还不到小半个时辰,李亨就急急召自己回去,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望了一眼被重重围住,仍旧禁闭的秦府大门,吩咐左右:
“你们留下来,一旦有确诊消息,立时报与我知晓!”
当李泌急慌慌赶回太极宫后,却见天子面露喜色,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圣人如此急切的召臣回来,不知……”
不等他说完,李亨就指着殿中的一名胡人说道:
“先生可识得这位将军?”
李泌顺着李亨所指望去,果见一名深眉高目,满面虬髯的胡人坐条案之后,只是脸上棱角分明,显然饱受风霜之苦。只是,他搜遍了记忆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记忆。
那胡人却欠身道:
“末将乃朔方军左武锋史麾下中侯白孝德!”
原来是朔方军的人,李泌隐隐觉得有些兴奋。朔方军节度使以前一直由杨国忠兼任,后来不知为何要笼络郭子仪,便把朔方节度使的差事给了郭子仪,可惜恰逢其时潼关陷落,太上皇出逃,是以朔方节度使便一直空缺至今。以至于大乱以来,朔方各军大有自行其是的趋势。
这个朔方军左武锋史确实是个人物,名为仆固怀恩,乃铁勒仆固部世袭的金微都督,如果没记错的话应驻军在灵武。
“仆固将军率师几何?现在已经到了何处?”
白孝德道:
“已经过了武功,三两日便可直抵长安城下!仆固将军尽起可调之兵,有两万人上下!”
“过了武功?两万人?”
虽然听说只有两万人后,李泌心中略感失望,但转念一想,秦晋赶来关中时率军也不满万人,现在仆固怀恩能征调两万人勤王,已经实在不算少了,更何况此人为天子登基昭告天下勤王后,第一支赶到关中的地方边军。
“臣李泌当为圣人一贺!御史大夫病不堪用,正好可用仆固怀恩取而代之!”
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李泌一扫胸中郁闷,此人的到了正好解决了秦晋病废以后,无人可以替代的麻烦。
然则,听到秦晋的名字以后,李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而问道:
“御史大夫的病情可确诊了?”
“臣来的仓促,未及等到确诊!”
没确诊就还有希望,李亨真不想听到秦晋染上虏疮的消息得到确实。
恰在此时,一名宦官惶惶然入殿。
“陛下,御史大夫病情有确切消息了!”
殿中所有人都伸直了耳朵,听着宦官的答案。
“快说,就行如何?”
李亨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直了身体。
“御医诊断后,一致认为,御史大夫确系染上了虏疮!”
白孝德本来端着热腾腾的茶汤解渴,听到虏疮之后竟吓得差点拿捏不稳,茶汤洒的满身都是。
虏疮之名在当世之名甚于虎狼,他当然听过这种无药可医的病症,现下长安陷于围城之中,御史大夫一定是朝中重臣,竟然都染病身死,难道……他惊恐的扫视了殿中的官员乃至天子,难道围城之中已经流行了疫症?
见过了白孝德以后,李泌的心思再度活络,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替代秦晋的人选,如此就要立即把此前搁置的计划重新进行。白孝德先一步闯进长安城,就是要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然后商定下一步的计划,至于是里应外合,还是让两万朔方军在城外做钳制之用,他此时还没有准主意。
由于天色渐晚,李亨提出不如向身染重病的秦晋讨一个主意,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对此,李泌深表赞同,虽然他处心积虑要除去秦晋,但也不认为秦晋会在这件事上拖后腿。
出了太极宫以后,北风刮过,寒气凛冽。李泌反而大有舒畅之感,自从李亨登基以来,他的思路还没有如此的清晰过。
夜深了,李泌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催马赶往团结兵设在城南的军营,此去他是要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广平王李豫。
广平王李豫现在虽然仅是团结兵中的百人将,但谁都知道,以他嫡长子的身份,迟早要继承整个帝国的。当今天子将他放在军中,自然是要对其加以磨砺。
然则,团结兵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唐.军,但军纪军法却和神武军一般无二。李泌抵达时,李豫正带着部众在城上巡查。而团结兵中的军将也没有因为李泌特殊的身份而对他加以关照。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冷风黑夜中干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浑身都已经被吹的僵硬差点失去知觉,广平王李豫才带着部众返回军营。
按照军中规矩,任何与军中无关的人不得随意出入,李豫只好与李泌在营外牵着马并肩而行。
“先生深夜相见,可是有要事相嘱托?”
李亨在做太子的时候,李泌常常出入东宫,对李豫也多有指点。李豫对父亲礼敬有加的名士也十分敬服,现在见他如此急切的来寻自己,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小事。
“臣欲助殿下执掌神武军!”
李豫愕然,道:
“先生,请听李豫一言,一切事务自有父皇决断,李豫惟望带好麾下的百人队,为守御长安出一份力!”
他的回答看似平静,心中实在已经起了惊涛骇浪。当世只有皇太子、皇太后以及皇后可以被百官称为殿下,他现在虽然是广平王,也绝对没有这个资格。李泌身为大名士,而今又是天子的左膀右臂,绝无可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礼制。
唯一的解释,李泌在向他许以谋立太子。
其二,掌控神武军之语更是令人惊骇……
李豫出身皇族,对政治风向有着天生的敏感,又是兵权,又是东宫归属,这绝不是他能轻易染指的。他甚至对李泌的鲁莽有些惊诧,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希望把他尽早打发走,远离斗争漩涡与麻烦。
“殿下……”
广平王李豫马上阻止道:
“先生切勿再逾制相称,否则李豫只有避而不见了!”
如此已经近乎于责备,李泌愣怔了一下,尴尬笑道:
“是,臣失言!但广平王可曾想过,秦晋得了虏疮,将不久于人世,你若不争兵权就会落到李辅国与陈希烈那些人的手中,难道就忍心看着天子被小人蒙蔽吗?”
“先生言重了!父皇宅心仁厚,却不意味着可任人糊弄,先生如果没有其它重要事情,请恕李豫失陪!”
“哎……广平王……”
被李豫言辞相据,李泌竟一时张口结舌,等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广平王李豫的身形早就没入军营之中。
太子之位和兵权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梦寐以求的,可广平王李豫却好像对此毫无兴趣一般。他望着团结兵兵营,愣怔了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丧气的上马离去。
广平王对他的计划表示反对,李泌相信李辅国和陈希烈此时一定也在蠢蠢欲动。
……
渭水平原苍莽一片,远处天际一条黑线若隐若现,张通儒收回了目光,今次立功的机会终于等来了,长安城内的唐.军他奈何不得,城外的又到处都是是百人队的苍蝇蚊子,吃下了没什么功劳,坐视不理又令人头疼。
现在看天际那条黑线,规模至少也在数千上下,他不怕唐.军主动来袭,就怕唐.军缩首缩尾,抓不到行迹。
“都准备好了,今日开荤杀个痛快!”
杀!杀!杀!
燕军铁骑嗷嗷乱叫,气势如虹。
张通儒拔出腰间横刀,大呼一声。
“左军前出,直击唐.军右翼!右军前出,击唐.军左翼!”
两支千人骑兵动如脱兔,直冲远处愈来愈明显的黑线而去。
至于中军则在原地列阵相候,唐.军要么败走,要么就只能从这里经过,才能到长安去勤王。张通儒认准了这股来自西北方的唐.军与那些藏头露尾的神武军不同,一定会与自己在这旷野之上拉开架势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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