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登上城墙的那一刻起,几乎所有的不快和愤恨都烟消云散,叛军军营的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半日,到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从高耸的城墙上远眺,其大致境况可看的清清楚楚。凡是木质的建筑基本上都被付之一炬,这其中也包括辕门和参差其间的寨墙。
保护军营的寨墙被烧毁,也就意味着唐/军只要越过那三道壕沟就能轻而易举的挺近叛军军营、然则,此时此刻挺近叛军军营的意义已然不大。就是这一场大火彻底烧掉了凝聚叛军的所有条件。
因而,秦晋入眼处,除了一片废墟以外,竟再无别的景象。
对于眼前的景况,秦晋虽然早就料到了,但真正切实的目睹还是大为震撼。想不到孙孝哲叛军竟然终结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与此同时,郭子仪早就下令城中守军四面出击,分赴叛军弃置的军营。除了中军所在的军营被烧成废墟以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军营尚算完整,但其中的叛军则早就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神武军于此时出击,主要目的是清理障碍,毁掉叛军军营,填平叛军耗时耗力挖成的壕沟。只有如此,才能彻底使长安城朝着恢复秩序的方向发展。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叛军军卒依托于被弃置的军营寨墙狗眼残存,清理干净这些打算负隅顽抗的人也是重中之重。
除此之外,仅仅一夜的功夫,降营便收编了新附之军有三万之众。这个数目几乎超过了神武军计划中的补给能力的八成,如此一来补给压力骤然增加。郭子仪本人此时不在城墙上指挥坐镇,便是亲自到降营去安排相关事宜。
从成立降营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月余光景,从最初的百余降卒到现在的近七万众,其兵力的总和已经超过了长安城内的战兵数目。而神武军唯一能钳制这些曾经的杀人恶魔的只有粮食一条途径。
很多人选择了投降的原因都很简单,那就是为了吃饭。孙孝哲麾下的叛军在断绝粮草的情况下居然能坚持了数月时间,也算是军事史上的一次奇迹,当然这种奇迹也是建立在令人发指作呕的基础之上。
随着神武军填平了壕沟,深入到叛军军营中,在投降叛军军卒的引领下寻到了他们储藏军粮的仓房,在仓门打开的一刹那间,扑鼻的腐臭气息迎面而来,码放的极为整齐的人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叛军以此物为食,城中神武军早有听说,但今日得以亲见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有甚者伏地呕吐,更深深感叹,不知叛军军卒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就发生在长安城外,现在既然由神武军接管了弃置的军营,自然就容不得这种东西的存在,在请示了秦晋以后,终还是一把火将其烧了个干干净净。至于那些未曾制作为人脯的大小尸体,由于数目庞大,也只能就地焚烧,然后再将焚烧后的残渣就地掩埋,以把影响降到最低。
秦晋这么做是担了风险的,按照风俗这些死尸应当土葬才是,不分敌我一把火少了个干净,肯定会遭到诟病,本来朝臣就对他多有不满,如果捉到了这个把柄还不得大做文章?
但是,秦晋才不会顾及那些蝇营狗苟之人的想法,此时已经如春,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如果靠人力掩埋这成千上万的死尸,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随着气温升高带来的另一大恶果就是尸体的腐烂发臭,一旦因此而产生了疫症,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死尸的数目实在过于庞大,就算能及时土埋了,若要完全腐烂分解恐怕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时间,埋的浅了不管用,埋得深又不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不能冒这个险,索性一把火少个干净。
其实,善后处理叛军遗留弃置的军营和各种防御设施就已经极为耗费人力。
对于被烧毁的中军营地尚还好说,毕竟大火将地上的木质建筑烧成了灰碳,只须将沟壑填平,就可以大致算是完工。然则,那些保存完好的军营则是最麻烦的,经过数月以来不间断的修葺加固,拆除的难度不比重修一边要容易多少。
有人建议不如也用一把大火全都烧了干净,但秦晋和郭子仪商议之后还是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叛军修建军营和各种设施使用了大量的木材和铁器,这些东西都是不能随意丢弃的物资。既然燃眉之急已经解除,何妨花费些人力物力,将其收拢归置呢?只要做好人力的配置,一切也就不成问题。
俗话说,天子脚下无小事,何况这种关乎人力使用的大事?秦晋为此转呈向李亨请示允准。在得知了他的初衷以后,李亨欣然表示同意,并让他和广平王一同负责此事。
现在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天子事事都让秦晋拉上广平王,一则是给他锻炼的机会,而来也是在为其积攒功绩和资历。
秦晋本人对这种安排并不反感,广平王其人谦逊好学,彬彬有礼,全然没有李家子弟的骄横与跋扈,相比较而言他的那些叔叔们就不怎么惹人喜欢了。
眼看着长安之围已解,宗室们便纷纷上书李亨,请求裁撤民营,让他们各回各家。毕竟这些天潢贵胄们都是自打出娘胎就娇生惯养,衣食住行无一不有人悉心伺候,到了民营中一切都要亲力亲为,非但如此还得众人在一个锅里争食,夜间数十人挤在通铺上睡觉,这种日子和受刑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关于这一点,百官们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认为战事尚未底定,长安城外的局面也没有彻底平靖,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反复,朝廷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力和物力来估计数以万计的宗室,因而强烈要求天子继续将这些人继续关在民营里。
对此,李亨还是颇感为难的,他所思虑的远比普通臣子要多,为朝廷节约人力和财力诚然是应有之议,但对待宗室过于刻薄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凌迫宗室的帽子怕是要迟早扣在自己的头上。
因而,李亨在此事的表态上竟出乎百官们的预料,而有些模棱两可。
不过这件事没有朝臣的配合是无法强行实施的,十王宅早就毁在太上皇西狩之初,在李亨返京之初亦曾将宗室们安置在东宫,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几个脾气刚烈的宗室得知了天子和百官们关于此事的对话不禁勃然大怒,纷纷表示要亲见天子,当初把他们送进民营时也是说等到长安之围一解之后就恢复从前的待遇,可现在明显是要食言的趋势。
秦晋在这次即将要演化为冲突的危机中,再一次做出了出人意表的决定。仅仅一日功夫,就向天子上书,表示应该依照当初的约定,将宗室们放出民营。
李亨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解围的竟是秦晋,大喜之下也申明了态度。
“朕确有解放宗室的想法,可大臣们都说人力物力难以支应,因而也是左右为难啊!”
这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变相的求助。
岂料秦晋却从容答道:
“陛下何须忧愁?宗室人口上万,完全可以自行为之,如此岂非解决了人力的问题?至于物资一项,臣可酌情满足他们的需求,总不让陛下为难就是!”
秦晋这一番话无疑将所有的乱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李亨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几至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亨是个有志于名垂千古的天子,绝不像让凌迫宗室这样的污点出现在后世评价自己的史书之上,现在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自然心情舒畅。
秦晋离开太极宫时,正赶上李泌急吼吼的入宫,当他从李亨那里得知了秦晋的表态和许诺后,竟全然不顾李亨的脸面,愤然直呼其为奸臣。
“如此曲意逢迎,实乃奸险之徒,陛下当远之!”
却听一个声音从旁阴恻恻的响起。
“门下侍郎此话恐怕有失偏颇刻薄。自古哪个奸臣能不顾自身安危,挽社稷狂澜于既倒?”
是李辅国,李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个阉人只要一出现就会阴阳怪气的给自己添堵,但又苦于没有办法处置掉。
在他看来,李亨的身边有太多艰险小人,但偏偏又被视之以亲信股肱,根本就动不得。
抛开太极宫内蝇营狗苟,没有返回军中,而是带着一干随从赶往长安城外视察。
出了安化门,他只觉得竟有二世为人之感,虽然与外面仅仅有一道城门之隔,可为了从容踏出来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而前扑后继。
叛军军营外的壕沟已经被填埋的七七八八,空气中还是飘荡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道,随着风势的忽大忽小而渐浓渐淡。
一路走着,间或还能看到青黑的断手断脚从泥土中支出来,孙孝哲叛军围城数月,因此而丧命的关中军民以及叛军乃以数十万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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